宝珠出门前,又折了回去拣了两个鸡腿,她是个体贴的,将这满满一大桌的佳肴都留给了风尘仆仆的明霞。
她都没舍得吃呢。
“什么东西,都给本郡主撤下去。”
谁要吃她的残羹剩菜?她身为天家之女,如何落魄到要吃一个野种的剩饭剩菜?
这一回她是单独过来的,岚玉舒并未与她同行。
她并非头一回出远门,许是在母体里孱弱,如今她这身子骨仍然不如生龙活虎的小团子。
但她却是个坚韧不拔的,这一路走来,高瓮安曾多次叫停马车,给她歇息的余地,她为不耽误行程,仍坚持继续上路,倒叫他刮目相看。
“打听清楚了吗,父王他如今住在哪?”
“回郡主,奴婢方才碰见了小刘侍卫,他说王爷这段日子都住在芙蓉院。”
她特意嘱咐高瓮安莫要泄露她的行踪,目的正是为了给她父王一个惊喜。
然,待她欢快地哼着歌儿走到婢女所说的芙蓉院后,眼前这一幕太过突然,无论她接受与否,她的双眸中都显现出那对父女其乐融融的画面。
岑宝珠,那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岑宝珠,她竟然背着她唤了她的父王!
而她父王竟在给她扎小揪揪!
方才推搡间,小团子的发带被她扯松了,而宝珠不愧同小娘子一脉相承,同兰姝一样,不会束发。
她头上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明棣并未询问她发生何事,他眼神温柔,如今替她娘俩编发,已是得心应手。
明霞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一贯疼她的父王,将宝珠的头发丝尽数束于发带,她的眼角发酸,就连她都不曾被明棣如此照顾,心中的酸涩令她差点软了腿脚。
“父王,珠儿方才看见福康姐姐来了。”
旁人会替明霞遮挡一二,但小团子的嘴,那可是没把门的。
“岑,宝,珠!”
惊喜不再,她竟还有脸告状!
明霞气喘吁吁冲了进来,而当她越走越近时,她路过一扇精雕细琢的孔雀屏风后,方才将内室的模样尽收眼底。
原来榻上还有一人,正是那位风华正茂的朝华县主。
如今这战是打赢了,但这几十万大军尚未凯旋而归,京城的探子却早已得了消息,说是起死回生的凌探花立了大功,传言他潜伏于庆数年,正是因为他的接应,方才让战事有了压倒性的胜利。
还有人说他风姿不减,于战场上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庆人的贼首,亦或是说他驾着玄鸟从天而降,还说那鸟实则不是鸟,而是渡劫的黑龙。
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唯一可信的便是凌峰的乌纱帽稳了。
这凌探花有如此作为,虎父无犬子,众人又想到凌家当年被抄了,不免唏嘘一场。但京城里不是还有位朝华县主吗,听说她倾城之姿,就是九天玄女都没她那般动人。
于是凌峰尚未归京,凌宅的门槛却快被媒婆踩塌了。
可为何那位沉鱼落雁的朝华县主会,会同她父王共处一室!
她本应该在京城的,怎会如此?
“父王……”
明霞的嗓音哽咽,此情此景,她更像是多余的。而那个她瞧不上眼的小团子,这一回竟硬生生地碾压了她,她像是被大雨浇透的落汤鸡。
父女俩寻着她的身影凝视,两人对视之间,都未曾主动开口。明霞自讨没趣,终是强撑着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此地太过玄乎,她父王投过来的眼神好冷淡,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1]摘自袁宏道《秦中杂咏·其二》
第187章 娘亲
明霞回了屋后, 眼见下人收拾东西进进出出,不少人手上都拿着宝珠的日需,她怒不可遏, “把岑宝珠的东西都扔出去!”
她此番赴北, 一没有岚玉舒管着, 二来, 那位严嬷嬷也不在身边,再加上她气性大, 尤其是在宫婢面前,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便是慧眼识珠的高瓮安亦被她骗了去。
若是叫他目睹明霞私底下的嘴脸, 怕是要感慨几句人无完人。
“去,去给我查清楚,查仔细, 岑宝珠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为何几月不见, 她父王竟多出一个女儿?
她要知道宝珠都背着她干了什么!
明棣见了明霞后, 眼底的确有一丝错愕,他这段时间日夜伺候兰姝,时政都不曾理,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打听旁人的消息?
“你说主子生气了吗?”
“我哪知道,要不, 你过去瞅瞅?”
“好啊,你呀, 竟敢害我。”
飞花和段吾候在门外嘀咕,他俩方才被明霞屏退后,没过多久就见她哭哭啼啼跑了出来,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在明棣面前吃瘪。
毕竟这位千娇万宠的小郡主, 那可是被他们王爷捧在手心长大的。
但这也是情有可原,里头那两位,一个是他爱慕已久的小娘子,另一位是小娘子所出,哪个不是他的心头肉?
更不用说,就连宝珠起初也时时被丢出来。
飞花不比段吾大大咧咧,她目送明霞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黯然神伤的表情,深陷往日的回忆。
“过几日就是段华的忌日了吧,替我也上一炷香。”
她面上的难过不容人忽视,段吾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同她一样想起那位和徐青章有几分相似的兄弟。
他们段字辈的人不多,段华少时便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他那会可没少艳羡他的能干。
“对了,小世子和郡主如今都年岁渐长,你别在他俩面前透露风声。”
“我省得。”飞花的语气淡淡的,眼里满是伤感。
明棣并未让她贴身保护明霞,想必也是有这个缘故在的。
人非死物,到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事端来,她是万死难辞,既对不住兄长,也辜负了主子的一番好心。
却说宝珠被占了住处后,她本想继续同她父母住在一块,岂料那盛气凌人的小郡主于夜里差了人过来,强行把她叫了出去。
“福康姐姐,你找我有事吗?”
她午时虽被明霞推了一把,此刻眼里对她却无一丝恼恨。
然明霞瞧见她这一身娇俏的行头,怎么看,心里头都不舒坦。
“来人,把她的头发拆了。”
要数她最烦心的,自然还是她父王给宝珠扎的小揪揪。
宝珠这身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她毕竟是位公主,下人磨磨蹭蹭不敢上去,明霞见她们扭扭捏捏,她瞧得怒火中烧,索性自己上前扯花了她的发带。
“嘶,疼,疼,福康姐姐。”
她下手没轻没重的,地上那鹅黄色的发带里缠着好几缕金灿灿的头发丝。
“哼,我这是为了你好,岑宝珠,你怎么跟个野丫头似的,睡觉都不梳头发?哦对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乡野丫头。”
宝珠抬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她的眼角含泪,惊呼一声,“可是父王会替珠儿梳头发呀。”
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她更来气了。
她眼里迸出火花,恨恨地瞪着宝珠,眼神如刀,恨不能将这小团子千刀万剐。
明霞被她气得牙痒痒,她提高音量,一边吼,一边推她,“岑宝珠,我的父王何时成了你的父王?你不要脸了吗,看谁有爹,你都去抢是吗?”
宝珠被她推至桌旁后,她退无可退,身前的明霞显然怒不可遏,怕是跟她说什么也不好使。
小团子垂下眼睫,她扯出一抹笑,“福康姐姐……”
“谁是你姐姐,岑宝珠,不许叫我姐姐!”
饶是她得了公主的称号,祭拜过明家的列祖列宗,然于明霞而言,她仍然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一谈她爹,小团子的眼神一黯,她拧紧了秀眉,面上愁云惨淡,小脸顿时白了又青。
屋里的宫婢个个都缩成一团,她们惟愿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也不想撞见主子的争端。
毕竟伴君如伴虎,她们知晓得越多,来日也就越危险。
宝珠被她堵了话,许是她的沉默让明霞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她撂下宝珠后独自入了内室。
眼见这母老虎离她远去,宝珠拍着小胸脯松了一口气,久逢的明霞,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本想就此溜出去,岂料从内室里传出娇纵的嗓音,“岑宝珠,你往哪跑,赶紧进来。”
初初来北,她便被宝珠气得半死,差点让她忘了正事。她今夜唤宝珠而来,自然是存着看顾她的心思。
“男女有别,你都多大人了,不许你同我父王睡。”
若传出去,这叫什么事?
明霞心里酸溜溜,哪有人这么大还和爹爹住一块的?
不久前她听了管教嬷嬷的话,已同岚玉舒分了屋,不在多福堂住了。
她的一言一行,皆是被宫中的嬷嬷亲自指导过的,可不像那种没爹没娘的粗鄙丫头。
“珠儿没有!珠儿睡在暖阁,父王和娘亲……”
“不许说,不许说!”
她的人查了一下午,银子都塞了两兜子,却半点都没打听出来,眼前这野丫头同她父王的关系。
但只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她父王看上了岑宝珠那便宜养母。
想必定是那狐媚子勾了她父王的魂,才叫她父王爱屋及乌,乃至于束发这种事,他都亲力亲为。
脑海中浮现兰姝的好姿颜,须臾间,她的眸光黯淡了不少。
偌大个昭王府,后院的女主子虽只有一位,但她已非三岁稚子,她固然知晓,父王同母妃之间委实算不上亲昵。
自她记事起,明棣同她母妃就没在一起住过,他俩聚少离多,何谈感情如何?
她之前甚至还私底下查过,当然,并未查出他父王养过外宅妇。
她不知兰姝是何时勾搭上她父王的,她原是不讨厌兰姝,毕竟那般美艳的女子,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