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团子眼神惶恐,脸色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兰姝紧蹙着眉心,她张口欲言,却也知晓当下于事无补。
周遭完全暗了下来,他们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他们群居的老巢。
兰姝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木屋里,她原以为今夜那位李大嘴定是想过来夺了她的身子,她暗自藏了几根防身的毒针,若他敢来,自己就让他有来无回。
山寨里隔音不好,她没等到李大嘴,倒是听到了关蓁然咒骂的嗓音。
“李大嘴,你滚,不是给你找女人了吗?你去干她啊!你放开我,王八蛋。”
同兰姝一样,她也以为自己这汉子今晚定不会放过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人虽然名唤大嘴,却是个锯嘴的葫芦,他闷声干大事,耳边传来关蓁然隐忍而又愉悦的声音,兰姝呼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缓了缓。
就当她想寻些尖锐的东西划破捆绑她双手的粗绳时,外头的铁锁忽然有了动静,她立时进入警备状态。
咔嚓几声,钥匙插入锁眼转了几圈,不多时,木门也吱呀吱呀被打开了。
“娘亲,呜呜呜娘亲,珠儿好怕。”
站在门口的宝珠直奔兰姝而去,她的牙齿直打颤,也就到了兰姝跟前,她才彻底放松下来,把今日累积的恐惧通通呈现在兰姝眼中。
“珠儿,娘亲在,不怕不怕,娘亲在呢。”她一边安抚小团子,一边警惕地瞥向不远处的李八郎。
就着月色,她瞧得真切,李八郎的眉眼同她有些许相似之处。
早前被宝珠扇的那一耳光叫他的小脸依旧肿着,他颤颤巍巍递给兰姝一柄匕首,匕首微凉,手柄沾了他的汗,兰姝没管那么多,她接了之后划破绳子,又将宝珠抱在怀中轻拍她后背。
“仙女姐姐,快走,我已经把驴车偷出来了。”
门口又来了个黑影,长惜脑子灵活,人也机灵,特意等那些山匪酒足饭饱之后才开始行动。
许是都以为李大嘴今晚做新郎呢,便也没有小弟过来窃香偷玉。
兰姝三人离去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瘦小的少年,终是心下不忍,她好言相问,“李八郎,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母亲泼辣,在她常年的打压之下,李八郎被养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听了兰姝的提议之后,他垂下脑袋抿了抿唇。
山上风大,他的脸破了皮,风刮过来时,似有千万只小虫在啃咬他的皮肉,既痒又疼。
“八郎哥哥,你跟不跟我们走啊?”宝珠声音脆脆的。
兰姝不知宝珠为何不计前嫌唤他哥哥,但他俩也的确是表亲,他是自己的侄子。
李八郎在她们母女期待的目光中拒绝了,“不,八,八郎要,要留在这里。”
李大嘴不爱说话的缘由便是他患有口吃之症,而李八郎亦是如此,没人怀疑他俩的血缘关系。
那边的长惜已经在催了,兰姝也知当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金鱼,那是她之前给宝珠玩的。
“若是日后遇上麻烦,就拿着这个去京城盛央街的凌家,说找你姑姑。”
她眼下自身难保,只当是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给他一条后退之路。
清风徐来,李八郎一眼不眨地望着小团子离他而去的身影,眼里流露浓浓的不舍之情。
小团子生得水灵,她身上香香的,与他天壤之别。
为何宝珠不再讨厌李八郎,兰姝不知晓其中缘由,长惜却是相当清楚,
他心里窝火,不过是喂了她半只兔子腿,这没心没肺的小团子就被他哄得一口一口八郎哥哥。
他酸溜溜的,心道宝珠只记得她的八郎哥哥,哪还有他长惜哥哥的位。幸而那瘦猴李八郎没上他的驴车,否则他非得叫那小子尝尝他的厉害。
关蓁然被闹了半宿,她恨恨地将她的汉子踹下床,她身上出了汗,黏糊一团,浑身不适。
想当初她还是关家大小姐,有的是丫鬟婆子供她使唤,又何需自己打水擦身?
思及此,她一把薅起另一间小木屋的李八郎,“去,给我打水去。”
同兰姝一样,她对自己生的这娃,心知肚明他承了谁的脉。她憎恨凌家,憎恨凌科,若不是他凌科,她何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李八郎被他娘猛地一巴掌拍醒了,他刚睡下,闪着懵懂的眼睛,就是他这双同凌科有个七八成相似的眸子,叫她越发恼怒。
“臭哑巴,赶紧的,给老娘打水去。”
李大嘴只管自己舒服,且他一个臭男人,事后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了,关蓁然和他睡了五年,依旧受不了邋遢的山匪。
莫说比不上她的心上人,就连和她说亲过的那三位贵公子,粗俗的山匪连他们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想来她当真是个克夫的女命,如若不然,为何同她忆亲的那几位通通见了阎王爷?
瘦小的少年只有五六岁,他吃力地给他娘亲提了水过来,“娘,娘亲,水,水好了。”
关蓁然心中的恨意蔓延,眼神中划过显而易见的嫌恶之情,“李八郎,日后不许结巴。”
李八郎微微一怔,旋即又很快垂下了脑袋,他眼中晦暗不明,“是。”
原来他的口吃是装出来的,自他记事起,他的娘亲便教导他,平日里要学着他爹说话。
鹦鹉学舌,李大嘴沉默,他也沉默,李大嘴结巴,他也学着人家口吃。这些年来,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来不是小结巴。
“去,你把那个小妹妹带过来,我一并给她洗洗。”
她差点把正事忘了,自她知晓宝珠是徐青章的遗腹子之后,她恨不得这是她的亲生女儿。见儿子僵在原地,关蓁然气不打一处来,“去啊,你不是哄着她叫你哥哥了吗?把她带过来。”
李八郎投喂宝珠之时,那些人戏弄他,告诉他要把宝珠养胖些。他也当真一口一口喂宝珠吃了许多肉,好在小团子来者不拒,她吃得开心,肚皮滚圆。
“娘,珠儿,珠儿她走了。”李八郎的说话声低低的。
关蓁然没想到怯弱的儿子竟然会放跑她,她伸手将他推倒在地,眼神里充满了怨恨,“李八郎,你找死!”
屋里不间断地响起关蓁然的咒骂声和李八郎求饶的嗓音,平日里有他爹护着他,即便关蓁然偶尔看他不顺眼,却也不曾对他动手。
隔壁的屋子鼾声如雷,李八郎蜷在地上哆嗦着身子,他干瘪的胸骨上血迹斑斑,脑袋嗡嗡作响,已然失了意识。
“起来,别装死,小王八蛋,老娘跟你没完。”
关蓁然怨他、恨他,有他在自己眼前晃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当年她头一回和凌科偷尝禁果之后,她不是没去医馆诊脉,可大夫说她并未怀有身孕,这也就壮了她的胆子。
有一便有二,她和凌科聚得越来越多。
之后她怀着身孕同徐家议亲,正准备过门之后好好磋磨兰姝。岂料事不尽人意,且她有身孕这事,到底是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可就是她嫁不了徐家又如何?她程九小姐也休想进他们徐家的大门。
第169章 它是个畜生
许是她咒骂的嗓音太过尖锐, 终是将隔壁的李大嘴嚷了过来。
“臭婆娘,你干什么?”
李大嘴一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眉头皱成川字形, 就连说话也不结巴了。
怀里的李八郎鼻青脸肿, 身上被她打得没一块好肉, 李大嘴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打我儿子,你, 你找死!”
关蓁然在祁虎山尤以泼辣著称, 她正气在头上,再加上今日见着美貌动人的兰姝, 让她这几年积压的怒气彻底爆发。
两人扭作一团打了起来,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好一顿响,就连底下的李八郎都遭了殃。
“哎哟, 李哥李哥, 你们别打了, 八郎要被你俩踩死了。”
夫妇俩动静太大,山寨里灯火通明,几人上去生拉硬拽才得以将他二人分开。
“有话好好说,别打八郎,快, 拿些草乌过来。”
入乡随俗,山寨里除了关蓁然之外, 还有好些被拐来的妇人。她们在此扎根数十年,早已忘了以前的身份,彻底成了土匪的婆娘,为他们生儿育女, 煮饭洗衣。
她们大多是些穷苦百姓家里的女儿,不像关蓁然这般,是个官家小姐。这官家小姐成了压寨夫人,也是要被同化的。
这些年来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时常跟着李大嘴他们出去抢劫。倘若碰上的是商队,亦或是富家子弟,她便抱着李八郎过去一躺,博取同情。若遇上兰姝这样的妇道人家,他们就直接冲上去。
同她们一样,兰姝叫停驴车,下去给宝珠薅了几把草乌,这草乌不仅能祛风湿,还能缓解疼痛。
宝珠额上的大包红肿得厉害,她还起了热,身子难受,委屈巴巴地唤她娘。兰姝看着她面露痛色,心里也跟着烧得慌。她出来得急,身上并没有带药,只好就地取材,好在这一片山林物种繁多,能用的草药也不少。
“珠儿,醒醒,把这个吃进去。”
兰姝把薅来的金银花和野薄荷碾碎之后喂了她,她小脸苦作一团,“娘,好苦。”
宝珠没有安全感,紧紧扒着兰姝,有娘的地方便是家。
冷风冽冽,她俩于黑夜中泛着星星点点泪光,仿佛是两只快要破碎的白瓷娃娃。
长惜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天路,幸而李大嘴他们并没有追来。也是,身无分文的孀妇,哪里值得他们漫山遍野地追赶。
附近没有村庄,他们饿了就吃些野菜和野果子,渴了便去江边打水喝,几天下来,宝珠的婴儿肥都消瘦了些。
兰姝备受煎熬,眼下的她仿佛主动跳下洪水的浪客,她心下茫然,抱着浮木在这天地之间不知所措。她不知前路如何,甚至打了退堂鼓,“珠儿,要不娘亲……”
“娘,大哥哥来了。”
宝珠迷迷瞪瞪用小手指着漆黑一片的山林,那边什么都没有,兰姝只当她是魇着了。
“嗯,娘亲在这呢,珠儿不怕。”
一旁的长惜已经歇下了,夜里她同长惜轮流放哨,兰姝拢了拢衣襟,正准备往火堆里添些柴火进去。越往北越凉,夜幕降临之时,他们总要燃一堆枯树干的。好在秋日干燥,柴火易燃,才叫他们免受寒冻之苦。
然而没过一会儿,由远及近,兰姝听到少许马蹄声,她立时摇醒长惜,两人紧咬着唇,快速进入警备状态。
马蹄哒哒哒,尘起飞扬,兰姝预感来人不善,否则怎会在夜里赶路?
她同长惜一人举着一根火把,神情紧张,恐惧充斥着她的脑袋。
“朝朝。”
玉面郎君自黑暗中迎光而来,他语气急切,翻身下马之后,快速走上前,双手一揽,掐着小娘子的纤腰搂她入怀。
“朝朝。”他喘着粗气,又唤了一声。
兰姝愣怔怔的,小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他的体温渐渐令小娘子的恐惧与不安全部消散。
原来宝珠没有说错,当真是大哥哥来了。
小团子早已在他下马之前就拖着自己的小身子躲在长惜的身后。她心知肚明,大哥哥疼爱福康姐姐,对自己的娘亲也是百般柔情,唯独对她没个好脸色。
她只得听从高爷爷的话,遇上他时,务必要躲着他,蜷在世上存活。
高公公自从那日没接到宝珠之后,他诚惶诚恐,领着金吾卫翻遍了整座京城也没有寻到宝珠。他只好哆嗦着身子,一把老骨头跪在宗帝的面前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