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生烦意,于榻上多睡了一两个时辰,却没有昨夜那般欢喜。
骨香酥人,兰姝凝望自己的指腹,心道定是她的手嫩,没有那人的薄茧。
要她说,杂货铺里那些挠痒的工具,还不如心上人的玉指。薄茧搔痒,倒是个好去处。
“姝儿,你看看,这些是姐姐找冰人要来的画像,都是些青年才俊。”
林书嫣操碎了心,还给了不少银子,她将自己的要求告予冰人之后,那些媒婆见钱眼开,当真给她搜刮了不少长相清秀的穷书生。
这本是母亲的活计,她如今却又当姊妹,又当主母。筛选了半日,总算挑了五六位过得去的,马不停蹄地给兰姝呈了过来。
兰姝不知她为何想将自己嫁出去,还以为是她哪里做错了,莹莹双目蓄满泪珠,俨然一副任风雨欺凌狠了的模样。
“好姝儿,莫哭,莫哭,姐姐是想给你找个依靠。”
她连忙给小娘子拭去泪痕,接着又道:“如今你寒哥哥被派去出使西域,短则三五载……”
剩下的话她没开口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客死他乡,谢家,那可就真的只剩孤儿寡母了。
这也是林书嫣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时至今日,她幡然醒悟,谢家,从来都不是她姐妹二人的后盾。
“这些青年都是姐姐掌过眼的,家无婆母,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除此之外,姐姐其实更想替你招一位上门女婿,回头免得那些迂腐的穷酸书生拿捏你。”
林书嫣替她挽起碎发,她这好姐妹,莫说书生见了会心生欢喜,就是那些富贵的王公大臣,想必亦是会心下微动。
可那些达官显贵,怕都是馋她美貌,只想将她纳了亵玩。待她人老色衰,指不定要被扔去哪个角落发霉发臭了。
她这等姿容,世间罕有,又有哪位主母能放任她留在自己夫君,亦或是子嗣身边?
“不急,好姝儿,你先过过眼,若有喜欢的,姐姐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盛情难却,兰姝红着脸,当真在她的注视下翻阅了两下,待她翻开第三张,视线当中缓缓出现那人的一颦一笑。
“这位公子,不知想与我娘子去哪里,做什么?”
“姝儿,你是我的。”
林书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画像,同她解释道:“这位是林公子,他在鹿羽书院当教书先生。”
小娘子愣怔怔地发着呆,透过旁人的画像,回忆起那位高大男子的点滴。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却永远停留在了及冠的年纪。待她日后白发苍苍,变成驼背的老婆子,他却还是那么典则俊雅,清朗如松。
林书嫣不知兰姝同他的际遇,只见小娘子多看了那人几眼,心里便暗暗记下了他。
“姝儿,姝儿?”
小娘子发愣的时间过长,林书嫣唤了她好几声,才将她扯回现实。
当年得知未婚夫身死的消息,她几度寻死,失了生机,失了苟活的欲望,只想同他一道离开人世,共赴黄泉。
是林书嫣救了她,数次解救她于危难之间。
仙姿玉容的女郎垂下脑袋,她掩去情绪,不愿再叫她的林姐姐担忧她。
林书嫣贵为谢家主母,交际往来自然是忙的,且还有个混世小魔王粘着她,这么几年下来,她竟有些衰老。也不算老,就是不如花朝阁的小娘子鲜活。
说曹操,曹操到。[1]
小魔王今日穿着一身镶了兔绒毛的红色小袄,脚上还踩着一双虎头鞋,龇牙咧嘴朝林书嫣撞了过来。
“娘亲!”
他爹一走,他就像是被解开压制血脉的封印似的,这几日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饶是林书嫣也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哭喊,这小子死活闹着要来花朝阁。
这不,今日趁他小睡之时,林书嫣才缓了口气,将他撇下,急急忙忙叫了马车,朝花朝阁而来。
她虽不明白儿子为何热衷于见他凌姨母,但凭她对这小魔王的了解程度,想必又暗暗憋着些鬼点子呢。
“你这臭小子,压死你娘了。”
“嘿嘿,娘亲,怎么来找凌姨母,也不同儿子说一声?”说罢,小郎君拍了拍袖口,又学着大人作揖的模样,“凌姨母,近来可好?”
室内一片宁静,他这举动,不止震惊了林书嫣,就是兰姝也挑挑眉,忍不住心中咂舌。
这小屁孩每回过来花朝阁,总要指着她唤狐妖,亦或是踮着脚过来吓唬她,各种捣乱。若他不是林书嫣的儿子,她非得揍他一顿。
莫说林书嫣,她也怀疑小魔王藏着招,背地里定是要使些坏。
然而他今日前来,处处讨好兰姝,“姨母,这个荷花灯好漂亮啊,跟姨母一样。”
“姨母,您真好看。”
“姨母渴了吗?知亦给您倒杯茶。”
桌子对他来说太高了,虎头虎脑的小郎君只得踮着脚,用胖乎乎的小手扒拉。还没等他摸到把手,林书嫣终是看不过去,自己提壶给兰姝斟满了。
“去去去,小不点,可别待会把茶水倒你姨母身上。”
谢知亦的眼睛骨碌一转,“姨母,累了吗,知亦给您捏捏腿。”
他好意难却,兰姝自不会当着林书嫣的面驳他,只是那双小胖手捏上之时,他眼里闪着光,自己倒像是他珍视的宝物一样。
见他动作轻微,半分力没出,林书嫣拍了他一巴掌,“傻小子,别咯咯傻笑了,同你如意姐姐玩去吧。”
谢知亦起了一回风寒,性子也随之而变,叫人耳目一新。不过两人都没将他的讨好当回事,只当是他变得懂事乖巧了。
谢知亦不肯离去,“姨母,姨母,知亦再给您捏捏。”
话音刚落,林书嫣便过去将双手插入他的双腋下,抱了他丢给如意。
三五岁的稚子,成天瞎嚷嚷,她听得头疼。
兰姝目睹谢知亦离去的背影,倒是记起来两年前遇上的那个小女郎。她记得,好像是叫宝珠来着,生得玉雪可爱,话却很密,应当也是三四岁的年纪,不知道她回去有没有好好敷伤口。
但她想,毒血都被她吸了出去,而且自己也替她上了药,应当没什么大碍。
化鹤归来人不识,春风开尽碧桃花。[2]鹤别青山,不见桃花,夏至未至之时,林书嫣果然安排了那位林举子去茶室一遭,同兰姝见上一见。
他今岁二十又七,原有一门亲事,那女子却嫌弃他要为母守孝三年,实乃耽误女子的年华。他倒也是个洒脱人,当即同她解除婚约,换回了庚帖,自此两家婚丧嫁娶,互不相干。
兰姝不想毁了林书嫣的期待,便由着她安排,收拾了一身素净白裙,又戴上了厚厚的帷帽,这才坐了马车,与她一道前往茶室。
兔丝附女萝,[3]如今这世道,大抵还是要成婚,依附男子而活。兰姝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当初来京城,本就是投奔徐府而来,想依靠徐家,依靠徐青章。
只是此去经年,她心里那些怅然若失,却无人倾诉,唯有将那份情意藏于内心深处,任它在暗处自行生根发芽。
小娘子未施粉黛,只随便挽了根莲花银簪,瞧上去,竟如天上宫阙里的仙娥一般,既清冷又美艳。
林书嫣本意是叫那人莫要贪财贪色,否则,她不介意凭着谢侯夫人的身份,也做一回仗势欺人的事。
这林公子虽也姓林,却和她林书嫣没有半点亲戚关系,她这些日子将他里里外外都打听清楚了。
这人单字一个清,为人正直爽快,在鹿羽书院当了好几年的教书先生,名声很好,深受学生的爱戴。
最主要的是,这人丧母,就是他爹也是个腿脚不好的,听说最近得了肺痨,想必没几年活头了。
就这样一个母亡父病之人,怕是没几个女子愿意同他说亲。可她却私以为,这人同她的凌妹妹相配,甚好。
她有的是银子,就是给兰姝招个小夫婿又如何?只要他倾慕兰姝,照顾她,伺候她,她不介意提他一把。
怕就怕在,兰姝所嫁非人,若她要受夫家的欺负,她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自己娇养多时的小娘子,如何要给他人洗手做羹汤,做些伺候人的活计?
“林小姐。”
林清见她二人款款而来,立时起身对她俩见礼。
“林公子,这位就是我的小妹姝儿。她近日感染风寒,吹不了风,还望你见谅。”
平日里林书嫣给小娘子准备的帷帽,都是些好看的轻纱,亦或是用珍珠玛瑙制成的,绝非眼前这样厚重的绸缎。
莫说林清看不到她的真容,就是藏在帷帽下的兰姝,自己也看不了路,只得由林书嫣牵着她走。
一步一足,步步生莲,小娘子身段窈窕,呼之欲出的乳球看得他血脉偾张,他极力掩饰内心那股躁动。
“林,林小姐,喝茶,姝,姝儿,你也喝。”
方才还大大方方唤她林小姐,这会却涨红着脸,口齿不清,叫人一眼就望透了他的心思。
这也是林书嫣没有将兰姝的真名告诉他的缘由。她的凌妹妹身娇体软,雪肤花貌,叫人一见倾心。可他若是事先知道了兰姝的身份,指不定要闹出一番事来。
而且她也想看看兰姝的反应,倘若兰姝看上他,那才能有接下来的事。
在座几位都是聪明人,林清这反应,毫无疑问便是被兰姝迷了眼,对小娘子很满意。
林书嫣率先同兰姝打过商量,若是她咳嗽一声,就是不愿与那人接触,她便寻个借口将她带走。
可她要是愿意同那人交流一番,就轻咳两声,她就自己去屋外候着,给他二人独处的机会。
然而,从她俩入室以来,兰姝就没咳过。
小娘子轻颤着手,掌心渗出的汗,暴露了她的紧张。
只因她随林书嫣上楼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位玉人。不止如此,玉人带着一阵墨香从她身侧经过,他好似还搔了一下她的屁肉。
如今她轻咬下唇,在这雅室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生怕这两人知晓她的囧事。
屁肉上似有一条小虫,正肆无忌惮地啃食她的软肉,定是他放的!
“姝儿,姝儿?”
林书嫣以为她身子不适,唤她也不应,满脸的担忧。
也是奇了,兰姝的失语依旧没有痊愈,只有被那位玉人玩狠了,她才会出声叫人。这些事情,林书嫣不得而知,她今日还给小娘子带了花笺和狼毫过来,方便同他沟通。
兰姝练了几年的字,倒也算能入目,只是前儿个还被谢知亦取笑过。大抵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饶是勤学苦练,也无济于事。
对座的男子已经事先得知,这位小娘子不能开口说话。如今一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当真是天意弄人。他晃晃脑袋,执盏轻啜一口,眼里甚是感慨。
而兰姝二人已经在他感伤之时,悄然离席。方才兰姝执笔挥洒两字,同林书嫣说自己想更衣,林书嫣和他告罪一声,她俩便出了雅室,走向旁边的一间屋子。
小娘子急急切切,正欲宽衣解袍,掰一掰,看看到底有没有小虫子在她身上。
却不料,屋里竟端坐一位男子。
此刻的他手提茶壶,给自己斟了满满当当的一杯清茶,那些水流声直往她耳朵里面钻去。耳珠发烫,连耳穴也有些痒意。
“朝朝,今日是来吃茶的吗?”
如若不是来茶馆喝茶的,又为何会与他在茶馆相遇?
“朝朝,你不乖。同子璋哥哥欢好过,怎么还想着嫁人?”
原是他明知故问,将小娘子的来意都查得清清楚楚,叫她敷衍不了半点。
“朝朝,你想嫁谁?是隔壁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