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不料,小团子人小,竟能塞下那么多,他原以为她是要分给其他人的,便也没多想,就给她买了十个。
夜里小团子闹着肚子疼,明鹜气不打一处来,一看桌上,剩下的几个包子果然不翼而飞,还能飞去哪?自然是在疼得打滚的岑宝珠肚子里。
他父王极少注重口腹之欲,老刘头跟他唠嗑,说他父王最是克己克身,于是他也学着明棣的模样,每顿只吃五分饱,饱暖思淫.欲,吃太饱会萌生享乐的欲.念。
再就是,如岑宝珠这般,疼得打滚。
男嬷嬷又是给她请大夫,又是给她熬药,待他忙活完,天亮了,该吃早膳了。
“哥哥,我要吃肉包子!”
“闭嘴。”
天地之大,明鹜却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偏生拖油瓶说自己识路,于是没多久,他们就在深山里边迷路了。
明鹜私以为,于岑宝珠面前,不到三岁的他,这辈子的气都被激出来了,他很难不被宝珠惹恼。
唤她珠儿之后,好似她也没有那么烦人。
小团子会吃饭,会笑脸吟吟地唤他哥哥,脸上的梨涡浅浅的,他时常想戳一下她,看看是不是很软。
而且,她好像比莲瑞园的胞妹,还要讨喜几分。
自书房里出去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早前感受到的那些不在乎,全部都是真切存在的。
从他父王嘴里得知,原来舒夫人,当真不是她的生母。
隔日他再去莲瑞园请安时,态度越发谦卑,隐隐有讨好之意。
“鹜儿,快起来。”
妇人虽然穿着素净,半点瞧不出贵为皇家命妇的奢华,然她的确生了副好面容,清丽婉约,不妖不艳,叫人观之,便心生欢喜,忍不住想靠近。
玉舒实打实地扶了一把屈膝下跪的明鹜,她莞尔一笑,温柔道:“怎的同母亲还生分了?”
“是孩儿不孝,孩儿擅自离家出走,叫母亲担忧多日,鹜儿自请降罪。”
妇人扶他的动作一僵,不过一瞬,她便恢复了平日的温柔,纤纤素手替他拍了拍灰,“母亲岂能怪罪于你,你这几日不在,霞姐儿日日闹着要找你玩呢。”
话音刚落,严嬷嬷便将刚睡醒的明霞抱了出来。
她睡眼惺忪,眯着一双丹凤眼,看到明鹜站在不远处后,眸光一闪,闹着要下来。而后不顾玉舒的叮嘱,拉着明鹜就往屋外跑。
“哥哥,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见他不搭理人,明霞也失了问他的兴趣,转而兴致勃勃拉着他去花园扑蝴蝶。
明鹜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榻上的小团子。
宝珠大早上的就闹着要吃大肉包,还说宁愿不回来,在外面有肉包子吃,来了他家,却连肉包都不给。
也是他忘记吩咐了,他的早膳尽是些白粥和清淡小菜,小团子一顿不吃肉就难受,掉了好几粒泪珠子,逼得他连忙叫段之送来包子。
“哥哥,我要那只,你给我捉那只。”
明霞手一指,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只绚丽多彩的大蛾子,他眼疾手快,拿兜网一扑,大蛾子便被困住了。
“哥哥,哥哥给我。”
只是他却把兜网交给了段之,明霞鼓着腮帮子,跳着想从他手中夺过来。
“那只有毒,霞妹妹,越漂亮的东西,毒性越大。”
明霞年纪尚小,对此一窍不通,她只知道明鹜扑了它,却不给她,小嘴一瘪便要哭出声。
好在他经验颇丰,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松子糖,小孩子忘性大,立时将那只漂亮的玉腰奴忘之脑后。
他俩没在一起玩多久,严嬷嬷便过来寻人了,“少爷,外边日头大,霞姐儿晒久了,少不得要中暑,您也回去歇着吧。”
明鹜任由严嬷嬷将明霞抱走,她趴在奶嬷嬷的身上,不哭不闹,甚是乖巧。
而岑宝珠就不同了,一时半会见不到他就闹腾。
“哇,鹜哥哥,它好漂亮啊。”
小团子腿上伤口未好,只得在榻上坐卧,明鹜倒也大方,让她睡在自己的主卧。
明鹜的卧房简洁典雅,而那只玉腰奴正围着桌上的花瓶翩翩起舞,里面插着几支荷花,想必是男嬷嬷自作主张逗小团子开心的。
“嗯,方才在路上随意抓到的。”
“鹜哥哥好厉害,珠儿好喜欢它。”
“喜欢我吗?”
明鹜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小团子顺口就答,“喜欢呀,珠儿喜欢鹜哥哥。”
小郎君不经意间红了耳根,他轻咳一声,“日后不许对别人说喜欢。”
“为什么?”宝珠吃着他亲自剥的核桃,口齿不清反问他。
“珠儿不是说过要听哥哥的话么?珠儿想变漂亮对不对?”
“嗯嗯,珠儿不喜欢别人。”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2]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倘若没有宝珠的出现,他兴许会同他的父王和舒夫人那般宠爱明霞。
彼时的他,尚且分不清对宝珠是兄妹之情,亦或是情感寄托。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宝珠是他的,他不愿将宝珠让给任何人。
明鹜坦然窥伺她,小团子养了好几日,面颊白里透红,可与花瓶里插的那几只粉荷争艳。
蓦然,他眸光一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中生出几分不自在的感觉。他心中思索多时,终是恍然大悟,那股烦闷的情绪源于何处。
小郎君移动身子,于宝珠眼前停下,“宝珠,要不要玩斗草?”
认识宝珠之前,他尚且只知君子六艺,而小团子自小便在山林间长大,所用之物无一不产于自然。
这斗草便是她教给明鹜玩乐的游戏,小郎君自是对此不屑一顾。
然今时不比往日,他方才观察到,宝珠看向玉腰奴的目光也太久了些。
“好呀好呀,鹜哥哥,我要观音柳。”
疱屋有侩子手,鹜朗居有男嬷嬷。
桑易查明宝珠只是猎户的养女之后,明棣倒也没说什么。王府的人气,是冷清了点。是以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身边有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听说后来成了他的贴身婢女。
而莲瑞园的严嬷嬷,时不时便在玉舒面前惊醒几句,“夫人,您瞧瞧,姐儿是认定这位兄弟了。哎,夫人怎么就不为您自己考虑一下呢,偏偏将旁人的孩子视若己出。”
老嬷嬷日日说,回回说,纵使这位妇人耐性再好,内心深处也忍不住松动了须臾。
她朝北边望了过去,蓦地,内心的挣扎全部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嬷嬷,此事不必再提,容我再想想。”
严嬷嬷瞧她若有若思,心道这回总算是把话听进去了,她宽慰地笑了笑。
[1]摘自《诗经·园有桃》
[2]摘自卢梅坡《雪梅》
第142章 靖难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1]
岚玉舒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生,在北地那座高宅大院时, 才是最自由和快乐的。
一岁又一年, 那个得了离魂症的男子, 她心慕已久, 若是她那几年拿着孩子强逼,他是否会爱上她?
然, 时光无法倒流, 没人能给她答案。
宝珠腿伤好得快,男嬷嬷每日都给她带些好吃的, 短短几月,小女郎珠圆玉润,果真衬得上她这闺名。
“鹜哥哥, 珠儿当真能变漂亮吗?”
小女郎手里拿着一个大肉包, 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胖手, 幽怨地朝明鹜瞥去一眼。
“老刘头说,猎物要养肥一点才好吃,鹜哥哥,你不会是想把珠儿吃了吧?”
小女郎扔掉手中肉包子,蹦蹦跳跳到他面前, 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抹擦眼泪,“我, 我的肉一点也不好吃的。”
“你整日里都在想什么,我给你的字帖可练了?”
明鹜被她吵得直皱眉,舒夫人给他裁的新衣裳又被她弄脏了,段之已经偷偷摸摸替他洗过好几回衣物了。否则去莲瑞园, 又要被严嬷嬷上眼药。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写字太累了,珠儿不要学写字。”
小女郎日日贪图享乐,明鹜对此甚是鄙夷,“今日不写完五个大字,晚饭就不用吃了。”
“五,五个,鹜哥哥,珠儿……”
“再说话,多加一个。”
岑宝珠闻言,仿佛失了浑身的精神力,蔫巴巴,自行端坐在黄花梨桌案前,只是字还没写半个,墨砚就被打翻了。
“鹜,鹜哥哥,珠儿不是故意的。”
宝珠率先开口,生怕晚饭没着落。
小团子挪了挪屁股,从凳子上下来,“鹜哥哥,鹜哥哥,珠儿一定好好学写字。”
宝石蓝镶祥云的圆袍被她扯得皱巴巴的,上面裹着小团子的眼泪和浓墨,那几团白色祥云她被盖上几个黑乎乎的手印,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宝珠,等你写完了,就给你吃榛子糕。”
一听有吃的,小团子立时抛下他,重新乖乖坐好。
明鹜嘴角抽抽,离去之前又叮嘱了一遍,“不许再偷偷给她开小灶。”
男嬷嬷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每回明鹜一走,段之就时常给她带些小玩意,好吃的好玩的,半点规矩没有,都快将她宠坏了。
是夜,待宝珠在他的主卧歇下之后,他也准备回厢房休息,只是刚躺下没多久,段之便将他唤醒,“鹜少爷,王爷回来了,眼下叫您快些去书房。”
明鹜只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大铎的藩王,知他丰神俊美,潘貌楚腰,可他从未见他父王笑过,自然,也从未见他如此狰狞动怒的模样。
他一踏入书房,便察觉到房里比外边还要冷上几分。
书房尚未点灯,今夜有雨,外边不见半点星光,只能隐约看个大概轮廓。高大的男子着一身黑衣,与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年纪尚小的他不清楚,他的父王今夜为何如此反常。多年后他再忆起,那夜的玉面郎君,既隐忍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