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谢执砚和盛菩珠一同迎上前。
车厢帘子掀起一角,一只染着蔻丹的手自黑暗中探出,指尖在灯下泛着珠光,腕间镶嵌各色宝石的金镯随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柔软的手,轻轻落在谢执砚覆着薄茧的手心。
然后——
“哎。”
“三郎这声‘母亲’可叫得真好。”
“皇姐你说是不是?”
帘内传来一声轻笑,彻底掀开后,首先露出来的是,端阳长公主那张妖妖娆娆的漂亮脸蛋。
她俏皮地朝着一旁的盛菩珠眨了眨眼,颇有深意道:“三郎可扶稳了,可别摔了我。”
谢执砚不语,嘴角边噙着一丝冷笑,那种冷淡让端阳长公主心底发怵。
当即也不要他扶了,自己手脚麻利跳下马车。
“母亲。”
“姨母。”
盛菩珠朝两位长辈行礼。
下一瞬,她被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我的心肝儿,这样冷的天,怎么就在外头等着呢?”
“三郎他铁打的身子是无所谓,怎么能如此折腾你。”
盛菩珠想解释,可惜寿康长公主根本不听。
其实一开始,谢执砚是不许她跟来的,耐不住她软磨硬泡,而是也没有等很久,最多也就在府门前等了一刻钟。
但寿康长公主对她的宠爱,好像永远多到给不完,永远鲜活热情。
“母亲,是我自己要来的。”
寿康长公主不信:“你可别替他遮掩,他这性子,就是一百年也学不会疼人。”
“天底下女郎无数,也只有我们菩珠的好性子,才受得了他这种冰山一样性子。”
盛菩珠觉得再聊下去,谢执砚恐怕马上就要身败名裂,她赶紧换一个话题。
“母亲,姨母怎么也在?”
端阳长公主一个劲地笑,颇有深意道:“我陪皇姐在天长观住了月余,听闻长安城有热闹看,当然不能错过。”
“我的好菩珠,你这脸怎么保养的,看着又嫩了许多。”端阳长公主没忍住,刮了一下盛菩珠的脸颊,滑腻的手感,像玉一样。
谢执砚眉眼很沉,在幽暗的光线下,透着不动声色的霸道。
他微抬下巴,伸手把盛菩珠拉到身后藏起来。
但他依旧还觉得还不够,宽大的掌心在她脸颊用力擦了一下,好像这样子,就能把端阳长公主留下来的气息抹去。
盛菩珠不明所以,小声问:“郎君揉我脸作何?”
“有脏东西,给你擦擦。”谢执砚答得理所当然。
“那现在擦干净了吗?”盛菩珠仰起头,十分配合问。
她最在乎的就是自己漂亮无瑕的小脸蛋,可不能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
“没有,我再擦擦。”
“嗯,那郎君快些,母亲他们已经进去,我们不能太慢。”
“好。”谢执砚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愉悦,唇角露出很浅的浅笑,直到那白皙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他才收回手。
盛菩珠见端阳长公主一同进府,她有些好奇地问:“那端阳长公主来看什么热闹?”
“总不会是来看大伯受罚的吧?”
谢执砚低下头,眉峰稍抬,姿态漫不经心道:“当年父亲和母亲定亲后,大伯曾想娶姨母为妻,只不过被姨母给严词拒绝了。”
“后来姨母丈夫去世,大伯心里记着当年求娶时丢的脸面,于是亲自登门给姨母送了一份贺礼。”
“说当初要是嫁给他
,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
“至此,二人结下梁子。”
“还能这样?”盛菩珠觉得不可思议。
谢执砚点头,语气平淡道:“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这事曾经在长安城闹得蛮大,甚至惊动了圣人。”
“那我怎么没听说?”盛菩珠不信。
“因为你还小。”谢执砚笑了。
“难道郎君不小吗?郎君也挺小啊。”
盛菩珠说这句话,并不带任何歧义的,只是很正常地反驳。
但是说完,她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
周围已经没人,谢执砚漆眸深处,带着耐人寻味的审视,他很慢地俯下身。
“夫人,真的觉得……”
“不不不……不小。”
“很大的。”盛菩珠赶紧捂住他的嘴,作贼似的朝周围看。
但是说很大,其实更奇怪了,哪有女郎用词这样大胆。
特别是他看着她,本来就沉的目光,融在夜色中,像厚重的、无法翻越的山。
而她,正被山神所偏爱。
第60章
“怎么还在外边?”
月华如练,急促的马蹄声撕开静夜。
缰绳勒紧,一匹通体玄黑的战马在靖国公府门前停住,马鼻喷出的白雾还未散去,马背上跃下一道挺拔身影。
谢怀谦提着马鞭走上前,在长安城外跑了一整夜马,鬓边染了白霜,他很不满地瞪了一眼不解风情的儿子:“执砚你不冷,难道菩珠就不冷了?”
他步伐迈得大,大氅翻飞,露出里头枣褐色的圆领袍,很高大,也很霸道的长相。
“父亲。”
谢执砚从错愕里回神,他松开虚扶在盛菩珠侧腰上的手,行礼时又恰好挡住她半边身体。
盛菩珠脸颊有些红,不像是被风吹的。
“嗯。”谢怀谦应得简短。
抬手拍了拍儿子结实的肩膀,突然轻笑,声音透着揶揄。
“啧……”
“谁家郎君大半夜在府门前讨女郎欢心的,真是糊涂呀。”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反应,拍了拍身上的雪碎,大步流星踏进府里。
“怎么办,父亲好像误会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不得体?”
盛菩珠不太自然地仰起头,搓了搓手,按在发烫的脸颊上。
方才国公爷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分明是将他们夫妻误以为在侯府前亲昵呢,她羞得连脖颈都泛起薄薄一层红。
“怎么会。”谢执砚站在那里,依旧面无表情,唯有眸色深了几分。
他抬手,替她拂去发丝上的落雪,指尖却‘不经意’擦过她绯红的脸颊,惊得盛菩珠险些咬到舌尖。
“郎君。”
谢执砚嗯了声,算是应了,又看她许久,淡淡说:“不得体的,应该是我才对。”
盛菩珠没听懂,轻轻蹙起眉心,睁着一双很困惑的杏眼看他。
谢执砚没打算解释什么,修长的大手悄无声息穿过她柔软的指缝,慢慢收拢掌心。
“走吧。”
“母亲该等急了。”
盛菩珠低垂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掌心宽大,虎口覆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阶前微弱的灯芒,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像是早已经不分彼此。
廊庑四周安静,盛菩珠稍稍落后小半步,被他牵着,看似很乖巧温顺。
韫玉堂。
端阳长公主身上没骨头似的歪靠在圈椅内,她手里端着热茶,眯着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唉。”
“菩珠,我的心肝儿,你都不知道在天长观,本宫到底过的是怎样的苦日子。”
“姨母怎么突然跑去天长观?”盛菩珠不解地问。
端阳长公主摆摆手,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别问了,问了你该要自责的。”
盛菩珠就更加好奇,她起身,从暖阁一个不起眼却上锁的檀木箱,拿出一张图稿。
“这是什么?”端阳长公主茶也不喝了,点心往碟子里一搁,挺直腰板,整个人犹如枯木逢春,指着那图纸,食指颤抖。
盛菩珠压低声音:“琳琅阁年后想在三楼售卖的首饰,姨母觉得样式如何?”
端阳长公主双眼放光,恨不得抱住盛菩珠亲一大口:“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早没想到。”
然后她纤细秀美的指尖,指着图稿上男人完美的身形和可以模糊了的俊脸:“这人,我怎么越瞧,像三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