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姝向来倔强,她咬着唇,就算哭,也不想失了气势。
谢举元阴沉着脸,像是隔空被女儿失望的神情,扇了一耳光。
他恼羞成怒,再也维持不住身为文臣的典则俊雅。
“谢清姝。”谢举元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他觉得愤怒,“你莫要糊涂,就算同样是谢氏的女郎,她谢令仪如何能跟你比。”
“你是我的女儿,而她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曹参军,就连这参军,都还是靠了祖上的恩泽。”
“谢令仪能成为太子良娣,已经算是一步登天,能谋取更大的机会。”
谢清姝气得浑身哆嗦,精致的下巴抬了抬:“那求父亲把我送去太子帐中,这样既能全了父亲的心意,也能肩负家族的容易,还能满足女儿的念想。”
“您就当我自甘下贱好了。”
“啪。”很响亮的一个耳光。
谢清姝被抽得脑袋一歪,再抬起头时,左边脸颊已经充血肿胀。
谢举元的手高举在半空中,他表情很是狰狞。
谢清姝根本不怕:“您有本事,就打死我。”
“反正谢氏的女儿不可能为妾,父亲谋取良娣之位,想必还要用上见不得人的手段。”
“都说太子存身自立,行为有度,父亲要逼太子娶谢氏女,说破天也逃不脱是失了清誉,太子不得不娶。”
“而婚前就失了清白的谢氏女郎,成为太子良娣,自然就变得名正言顺。”
“谢清姝,你给我,闭!嘴!”
谢举元双眼通红,不光是狼狈,更是遮羞布被无情撕毁的暴怒。
第58章
“娘子,出事了。”
耐冬性子沉稳,又是杜嬷嬷一手教出来的,若非大事,断然不会在这个时辰把她吵醒。
盛菩珠掀开锦衾,披衣起身,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微哑:“不慌,你慢慢说。”
“是四娘子,她被大房的人给带走了。”
“原本要去的应该是二娘子,可四娘子认出了那位嬷嬷是大老爷的人。”
盛菩珠眸光微凛,眉头皱了皱问:“几时的事?”
“一刻钟前。”
“现在让人去寻郎君。”她已自行拿起一旁的衣裳准备穿上,耐冬和杜嬷嬷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只听见盛菩珠声音冷静吩咐:“不必惊动旁人,就和郎君说大老爷带走了清姝。”
“他若问起我这边,切记告诉他,一切安好。”
“娘子外边风大,别冻着。”杜嬷嬷捧着斗篷追上前。
盛菩珠脚步不停,只以眼神示意耐冬拿上。
“我们先去婶娘那里,郎君得了消息自然会去找人,但是……我怕会生出别的事端。”她声音不大,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婶娘。”盛菩珠深吸口气,推开半掩的房门。
窦氏看见她,眼睛又是一红,仿若寻得了救星:“菩珠,清姝被带走了,虽然令仪说是大老爷的人,但我……我还是怕出意外。”
“到时候秦氏怪我,我都不知该怎么交代。”
“我已经让人去寻三郎,他会找到清姝。”
“婶娘,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们这边令仪不能再出意外。”盛菩珠握住窦氏的手,漂亮的眼睛透着严肃。
“那我该怎么做?”窦氏胆子太小,且性子又向来什么都不争。
好在盛菩珠理智镇静:“不知婶娘能否去请中书令的夫人,过来一叙?”
“这……”窦氏顿时慌了,这是家丑,而且魏家三娘子昨日才被皇后定为太子妃,要是传出去,靖国公府的面子该往哪里搁,她回府该怎么和长辈交代。
见窦氏犹豫,盛菩珠也不劝,反倒是笑着看向谢令仪:“那就劳烦二妹妹去把魏夫人请来把。”
“仪儿。”窦氏慌张拉住谢令仪的手,眼中有乞求之色。
谢令仪只是面无表情站起来,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阿娘还在犹豫什么,若不是清姝替我,你知道女儿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吗?”
窦氏嘴唇抖了抖,不敢开口。
她其实想解释,不是不愿,而是怕回府在丈夫那里不好交代,幼子年少还需要大房的兄长们教导读书,谢举元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应该不至于做那样荒唐的事。
而且最坏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当时潘嬷嬷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阻止。
窦氏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谢令仪从袖子里掏出一早藏在身上的匕首,“哐当”一声,就丢在窦氏脚边。
吓得窦氏脖子一缩,差点原地跪下来。
谢令仪叹了口气,低垂的长睫掩去眼底深藏的失望:“女儿不止一次想过,若毁了清白,女儿宁可自尽,也绝对不会委曲求全。”
“更何况。”
谢令仪声音哽了哽:“阿娘有没有想过,女儿自尽,圣人和娘娘是否会对谢氏生厌,长安城的勋贵又该如何评价谢氏。”
“太子已经定下太子妃,女儿若是去了,最多不过是个良娣,这和逼人做妾有什么区别。”
“满长安城放眼望去,除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府邸,无非不过是嫡母为了苛责庶女,继室为了拿捏原配子女。”
“我可是您与父亲嫡亲的女儿,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要如此犹豫的?”
窦氏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只是坐在那里一个劲地哭。
她见谢令仪不理她,有些失魂落魄反驳到:“我何时逼过你,这全是你父亲的主意。”
“大老爷一开始说是太子妃,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她说完,又想哭,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谢令仪没有像以前那样顺着她,而是冷着脸不看,连劝都没有劝,反倒转身大步离开。
“菩珠。”
“我该怎么办?”窦氏神色慌张,“令仪她好像,好像
是生我的气了。”
盛菩珠深深看窦氏一眼,歪了歪头问:“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窦氏那张脸就更白了,她哭了一会儿,见依旧没人理她,就去看地上的匕首,想捡起来,犹豫半天,还是不敢去拿。
“听说世子夫人寻我。”
“不知何事?”
尚书令的发妻,也就是成国公夫人,她姓宋,单字一个‘婉’,出生在广陵城的书香世家。
宋氏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美,她迈进屋,一抬眼就看见狼狈坐在圈椅上的窦氏,先是一愣,然后垂眼含笑,像是没有发现花厅里的不对劲。
“我屋里泡了沅宁阿兄从彭州带回的仙崖石花,盛大娘子可要去尝尝?”
跟聪明人说话,自然不用劳心费神。
‘世子夫人’是有边界感的称呼,眼下换成‘盛大娘子’,自然在无形中多了几分亲昵。
盛菩珠笑着朝宋氏行晚辈礼:“您客气,是我劳烦您特意过来一趟。”
宋氏主动拉过盛菩珠的手,细细欣赏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郎,貌美端庄不说,特别是软语调求人的神态,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呀眨的,简直能甜到人心底。
“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你这孩子不必如此见外。”
盛菩珠压低声音对宋氏耳语一番,然后又笑着指了指外边:“我们人手不够,只需借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若是安王妃那边问起,再劳烦您做个见证。”
宋氏似笑非笑打量窦氏一眼,她没有犹豫应下:“胆敢冒充王妃身边的嬷嬷,那的确该抓起来狠狠地罚。”
盛菩珠猜得没错,那位潘嬷嬷的确去而复返,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着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很凶的婆子。
窦氏已经被耐冬请去里间,谢令仪就站在盛菩珠身后,冷冷地盯着潘嬷嬷。
潘嬷嬷见窦氏不在,花厅里坐着一个貌美年轻的女郎,和另一个是看不出年纪的夫人,她有一瞬间犹疑,但一想到大老爷吩咐的事,她是万万不敢耽搁。
“谢二娘子,奴家奉大老……”
“给我抓住她!”
“堵住嘴。”盛菩珠冷喝一声,命令道。
偏厅里顿时冲出八九个高大的婆子,也不管那潘嬷嬷三人如何挣扎,二话不说就拿出比拇指还粗的麻绳,把人捆住,还顺带堵嘴。
盛菩珠笑吟吟站起来,眼里压着冷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冒充安王妃的人。”
潘嬷嬷被堵住嘴,呜呜呜地想否认,可惜说不出话。
这次过来,她就是依照上头主子的吩咐,直接以大老爷的名义拿人。
既然被识破,那就没必要装,反正三房窦氏胆小怕事,稍微吓一吓,再多带两个人,总能逼谢二娘子就范。
可惜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女郎,竟然有这样的胆量,连大老爷的脸面也不顾。
潘嬷嬷被那双清透的眼睛看着,无端生出一阵刺骨的冷意,从脚下的青砖里窜出来,逼进身体四肢百骸,她抖了抖,想要求饶。
盛菩珠看也不看她,而是平静吩咐耐冬,把刚才准备好的荷包分给那八九个出力的婆子。
她出手大方,给得也利落,对下头的人更是和颜悦色地道了一声“辛苦”。
宋氏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点头,盛家大娘子不愧是诗书世族教养出来最端庄的闺秀,就算是她的女儿魏沅宁与之相比,恐怕也要稍稍逊色半分。
盛菩珠朝宋氏道谢,今日发生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没有打算替大房遮掩。
只是没想到,宋氏比她想得更加得体通透,全程没有多问一句,离开时也是温声叮嘱:“我先回去,你日后若得空,就带着令仪一起来府里玩。”
盛菩珠微笑应下,又亲自送宋氏送出门。
“娘子,潘婆子三人,现在要怎么办?”耐冬不太放心问。
“等郎君回来吧,我们不必操心。”盛菩珠闭了闭眼,她其实有些累了,昨儿夜里睡得又迟,身上那股酥麻劲儿还未完全散去。
早晨过来时走得急,现在双腿发酸一阵阵涩痛,虽不至于难以忍受,但着实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