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清姝火急火燎,一刻也不敢多留。
她紧紧拉住耐冬的手,小脸煞白:“耐冬姐姐,你记得和嫂嫂说声,我去找婶娘了。”
耐冬稳重,她怕谢氏这位四娘子万一又要胡闹:“这里有杜嬷嬷守着,奴婢送您过去?”
也不是不行,就是麻烦了些。
谢清姝没有拒绝。
一刻钟后,耐冬把人妥帖送到窦氏跟着,行礼准备退下。
“别走,别走。”
“房里有点心,是我府里带的,你拿着路上吃。”窦氏见耐冬辛苦,又喜欢这个生得好看的婢女,赶紧把人拉住,吩咐人去房里拿点心。
耐冬拒绝不过,只好乖巧站在廊下等着。
谢清姝自告奋勇,要去挑好吃的点心,包给耐冬。
她性子像是在一夜之间变了许多,虽然娇蛮依旧,但多了几分往日从未有过的体贴。
这时候,有一个面生的嬷嬷从外边进来。
她朝窦氏行礼:“三夫人,不知府上谢二娘子可有在?”
窦氏微愣:“不知嬷嬷是?”
“奴家是安王妃身旁的嬷嬷,王妃听说谢二娘子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妙,特地请二娘子过去观字。”
窦氏胆子虽然小了些,到底是深门大院养出来的,她能嫁进谢氏,自然不蠢。
手里的帕子小心按了按唇角,明显在拒绝:“劳烦嬷嬷多跑一趟,此时天色尚早,我家令仪昨日玩累了,这会子还未起身呢。”
这位嬷嬷应是早有准备,她含笑点头,双手从腰间谨慎解下一物,递上前:“不妨事的,老奴可以在廊下等谢二娘子起身。”
“这是安王府的令牌,请三夫人过目。”
窦氏接过令牌,这东西是宫里发的,刻有特殊印记,的确做不了假,但她依旧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正左右为难之际。
房门被人从里边推开,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的女郎。
“母亲。”
“既然是安王妃相邀,我总不能驳了王妃的心意。”
“你……”窦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您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来的。”戴着帷帽的女郎走近前,紧紧握了一下窦氏的手,“令晞妹妹还在屋里睡觉,母亲小声些,莫要吵醒她。”
“我、我知道。”窦氏点头,不敢抬眼,就怕慌乱的情绪被人发现。
嬷嬷行礼,反正冬猎三房两个女儿都在,总归错不了。
她也没多想,只是笑眯眯要伸手去扶:“清早叨唠娘子,请娘子随奴婢过去。”
耐冬安静站在廊下,嬷嬷带着人离开这个小院,她连忙伸手扶住已经快要站不稳的窦氏。
“三夫人。”
窦氏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喘气,带着哭腔的声音惊慌道:“刚才跟嬷嬷走的是清姝,不是我家令仪。”
“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娘,您和耐冬姐姐先进屋。”谢令仪站在屏风后方,还算镇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窦氏着急问。
谢令仪眼尾微红,低着头道:“方才那嬷嬷姓潘,清姝说她认得,之前是安王府上负责针线的,后来好像是因为犯错被安王妃逐了出去。”
“她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去年立秋,她和伯娘去庄子里摘柿子,这嬷嬷摇身一变成了大房一处庄子管事的媳妇。”
“怎会如此?”窦氏脑子乱得厉害,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耐冬眉尖蹙了蹙:“所以那嬷嬷现在恐怕是大房的人,现在真正要见二娘子的人,应该不是王妃,而是府里的大老爷?”
“嗯。”谢令仪也是这样猜测。
她是准备去的,身上藏了匕首。
虽然还能求大嫂嫂帮忙,但是来不及了,而且对于要暗中下手的长辈,根本防不胜防。
但是谢清姝拦住她,甚至情急之下甚至狠狠咬了她一口,自己戴上帷帽冲出去。
谢令仪摸着手腕上见血的咬痕,她并不觉得有多痛,只是想起来时,心脏不时泛起一阵尖锐的心悸。
她是三房长女,父母性子都是软弱好拿捏的那种,虽然很疼爱她,但父亲对大伯可以说是事事恭敬,从不违逆。
哪怕她及笄后,没错婚事不顺,也是因为每次相看,父亲要询问大伯的意见,而大伯每次都是无情否决,说她能嫁更好的郎君。
父亲自然是喜滋滋地拒了来说媒的人。
当然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大伯对她甚是温和,平日里谢清姝有的小玩意,她和妹妹也能得上一份,就连阿弟读书,大伯也会格外上心些。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喜爱,而是有所图谋。
“那这要怎么办?”
“你不愿意,你阿耶却觉得他大哥说得在理,可那也要圣人和娘娘赐婚,眼下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
“清姝替你过去。”
“她要干嘛?”
窦氏一个劲地流眼泪,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我不知道。”谢令仪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
“嬷嬷到底是谁要见我?”
“我分明记得,王妃前些日好像诊出有孕,不可能参加冬猎吧?”
帷帽被风吹起一点,能看到女郎说话时,红润的唇。
潘嬷嬷见已经快出东郊别苑了,她也不瞒着:“二娘子,的确不是安王妃要见您,而是府里的大老爷要见您。”
“那行吧,带我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要单独见我?”
潘嬷嬷深深一笑:“长辈疼惜您,自然是好事情。”
两人在离东郊马场不远的一处僻静帐子前,停下来。
潘嬷嬷伸手掀开帐子:“二娘子,您请吧。”
“坐。”谢举元生得高大,他坐姿不像文臣,手里握着茶盏,杯中腾起白雾,近乎挡住他全部的表情。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很随意问:“你可知道今日我单独叫你来,是因为何事?”
谢清姝隔着帷帽,看着眼前的父亲,情绪极端的起落。
这个曾经高大如天一样的男人,曾一度她在心里,甚至超越长兄的位置,是天底下最端方雅致的男子。
闭上眼睛,已经哽咽说不出话,只能朝他摇了摇头。
谢举元见她如此乖巧,温声道:“皇后娘娘给太子定了魏家三娘子为妻。”
“但我与你父亲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期许。”
“等冬猎结束,除了太子妃外,圣人应该还会给太子再挑选两名良娣。”
他见她迟迟不说话,也不急,缓缓道:“虽说良娣不如太子妃身份尊贵,但只要你争气些,早些生下长子,倘若日后太子登基,我总有办法把你推上后位。”
“你是谢氏的女郎,自然也肩负着家族的荣耀。”
谢清姝双耳轰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她从记事起就十分敬重的父亲,竟要逼谢氏女去给人做妾?
“令仪,你可愿意?”谢举元严肃地问。
“我若不
愿呢?”谢清姝在哭,声音哽咽开口。
谢举元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像谢令仪的语气。
“你若愿意,我就体面些把你送过去,若是不愿,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我与你阿耶已经说好,你只要乖乖听从我的安排,往后你三房的谢晦之就由我亲自教导读书。”
“我身为门下省侍中,明观二十三年,第一甲第一名的新科状元,由我教你阿弟读书,总能博一个好前程。”
“那父亲觉得女儿如何?”谢清姝抖着手,一把扯下脑袋上戴着的帷帽。
她赌气般,盯着谢举元:“女儿爱慕太子久已,就算是良娣也愿意,您把我送去给太子吧。”
“怎么是你,谢令仪呢?”
谢举元眼底的震惊,难以掩饰。
谢清姝嘲讽道:“当然是我,因为女儿非太子不嫁,怎么能把这个难得的机会留给姐姐呢。”
谢举元先是一怔,然后勃然大怒:“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谢清姝你的自尊和脸面呢,宁可做良娣也要嫁给太子,你怎会这样不知的廉耻。”
谢清姝喘了口气,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是您的女儿,那您也清楚,我若放着正妻不当,要给人做妾,是不知廉耻,是没有自尊和脸面。”
“那令仪姐姐呢?”
“令仪也是谢氏的女郎,怎么她在您眼中就只配给太子做妾?”
“难道二姐姐她不要脸面,不要自尊吗?”
谢举元站起来,逼近她,很是严厉:“你闭嘴!”
“父亲让女儿闭嘴,难道您心虚了?”
“难道这就是您对府里女郎们的喜爱,您不会觉得枉为长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