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菩珠下意识朝皇后那边看过去,未曾想竟与倚坐在皇后右手边,面容英气的女郎四目相对。
这是一种大大方方的审视,并不会让人心生反感,两人视线再次撞,盛菩珠只是眨了眨,不卑不亢站着。
“来,给本宫瞧瞧,走近些。”皇后微温柔看人,笑起时眼角细纹淡淡,语气却温和没有半点上位者的冷漠。
盛菩珠带着两个妹妹恭敬行礼,她依言又往前移了半步。
皇后拉过她的手,疼惜地说:“上回见你,你被家中阿耶抱在怀里去看上元灯会,那时也才这般高。”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一眨眼,你竟是这么大了。”
盛菩珠两年前嫁入谢氏,本该是在新婚第二日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惜谢执砚连夜出征,她作为新妇,若独身前往难免寓意不好。
等到后面,她又忙于琳琅阁的生意,但凡宫宴冬猎这等热闹活动,她少有参加,加上皇后本人,一年中有大半的光景,会去骊山行宫小住,所以一直没遇上也很正常。
“那时臣妾年岁小,不太记事。”盛菩珠轻声说。
“的确小,恐怕也只比我膝盖高一些。”皇后笑着指了指身旁眉眼英气的女郎,“这是本宫的女儿鹤音,比你大不了几岁,前几日才从玉门关回来。”
“鹤音性子冷,与各府的女郎都不爱说话,本宫瞧着她像是挺喜欢你,若得空就来宫里寻鹤音说说话。”
盛菩珠含笑应下,又站起来朝萧鹤音行礼:“殿下万福。”
萧鹤音颔首,话很少道:“表嫂不必多礼。”
皇后闻言一愣,眼底笑意渐浓,她目光看向女儿,里头透着很明显的怜爱。
萧鹤音抿了一下唇,垂眸不再说话。
皇后拉过盛菩中的手轻轻拍了拍,接着把视线朝后移了半寸,落在后面的谢令仪身上:“这是你盛家哪位妹妹?”
“生得可真俊俏,本宫瞧着喜欢。”
盛菩珠微笑抬起眼睛,缓声解释:“是谢家二妹妹,名唤令仪。”
“原来是谢氏的女郎,瞧着有几分她兄长的风姿。”皇后夸了声,然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谢清姝还等着皇后也问问她,没想到皇后只拉着长嫂又聊上别的话题,她觉得失落,但也知道在宫中贵人面前不能表现出来。
“今日冬猎,你盛家几个妹妹可都来了?”
皇后笑着抚了抚鬓角,脸上看不出异色,声音依旧温柔。
盛菩珠眼皮垂下来,微微颔首道:“来了,今日来参加冬猎的是家中的四妹妹,名唤菩瑶。”
皇后好奇的目光朝盛家人的位置看过去,坐在人群里,个头最矮的那一个,一身春辰色的襦裙,梳着可爱的双丫髻,生得的确明艳动人,可惜年岁太小了些,脸颊婴儿肥明显,正伸出筷子从面前的暖锅里捞肉,抱着一大碗粳米饭,吃得正香。
这盛家女郎,瞧着恐怕还未及笄,皇后内心叹了一声可惜,也知盛家对于太子妃之位,并无此意。
“那这位呢?”皇后终于注意到谢清姝。
谢清姝紧张得暗暗握紧手心,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贤淑些:“臣女谢清姝。”
“嗯。”皇后不轻不重应了声,摆摆手,“去用膳吧,别饿着。”
谢清姝哪里吃下去,她眼里心里都是太子选妃,也不知皇后娘娘最终会看上哪家的女郎。
“大姐姐快吃。”盛菩瑶自己吃得心满意足,还不忘自家长姐那一份。
见盛菩珠回来,她赶忙把碗里烫好的肉递上前:“婶娘说这些是今日郎君们在林子里现打的野味,放了血,切片往暖锅里一烫。”
“简直鲜掉舌头。”
盛菩珠尝了一块,果然新鲜。
圣人携朝臣摆驾东郊猎场,比起女眷乘坐马车,骑马的郎君一早就进了林子里狩猎,在太阳落山前,看谁打的猎物能拔得头筹,再用今日所得猎物进行岁杪祭祀。
用完午膳,也有女郎让人牵马,要去猎场外围转转。
盛菩珠本也有此意,又看到身旁小尾巴一样跟着的幼妹,只能暂时歇了心思,安静等接下来校场上的马球比赛。
“盛娘子,打马球,我们各自组一队?”萧鹤音声音很利落地问。
和皇后嫡出的公主打马球,还是不了吧。
今年冬猎最终目的是为太子选妃,长安城多少女郎跃跃欲试,就等着马球场上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一番
,她何必占据这个难得的名额。
盛菩珠虽然马球打得好,但不太愿意,于是大大方方拒绝:“恐怕要辜负贵主一番好意,今日我未带胡服。”
萧鹤音却笑了,朝身后的宫婢吩咐:“给盛娘子准备一套胡服,也不必去另外寻了,就用本宫另外备下的那身。”
盛菩珠:“……”真的好强势的女郎。
冬风呼啸,马球场外围了一群人。
盛菩珠已经将满头青丝挽作胡旋髻,重新换了一袭胭脂色窄袖胡服。
胡服不及襦裙宽松,柔软的衣料紧贴着她婀娜的腰线,一双鹿皮小靴踩在脚下,高挑的身姿,盈盈小脸令人难以忽视的绝色。
“阿姐穿这身可真俊呐。”盛菩瑶围着她绕了一圈,忍不住开口夸赞道。
盛菩珠接过宫婢递上的鞠杖,转身去马厩挑马。
马球场边一众贵女窃窃私语,不时有年岁小控制不住好奇的女郎攥着帕子偷瞄。
明明只是样式利落,更偏简约的胡服,盛菩珠穿在身上,将她修长的脖颈,纤长的身形,就连翻身上马时利落绷紧的腿线。
不盈一握的腰上,酥|胸丰盈,每一寸身体线条都勾勒恰到好处,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盛菩珠和萧鹤音分为红绿两队,腰上用红绿色丝带区分,每队十人。
谢清姝马球打得好,一改开始疏离的态度,恨不得把家中长嫂夸成天上的仙子。
盛菩珠勒紧缰绳,□□骑着一匹玄黑骏马。
“魏三娘子,接球!”萧鹤音手中鞠杖划过半空,马球如流星一般飞出去。
盛菩珠弓腰俯身,她反手挥杖,“砰”的一声,截住了那颗从她身后飞过的球。
“清姝,接着。”
当然萧鹤音也不是等闲之辈,她用力夹紧马腹,控住身下的白马,横插上前,手中鞠杖一挑,生生从谢清姝那里又把球夺回来。
半月形鞠杖在她手中,犹如一柄威风凛凛的长枪。
“砰。”拳头大小的球,被萧鹤音击入球门。
“公主好厉害的身手呀!”盛菩瑶在场边替长姐加油,眼看失了一球,她急得直跺脚。
场边欢呼如雷,不光是女郎,还吸引了不少郎君驻足观看。
这位和太子一母同胞,龙凤双生的公主,虽是皇后娘娘亲女,但从十岁往后就被圣人送至边关封地。
萧鹤音是在玉门关长大,后来又隐姓埋名混入军中,从无名小卒开始,如今已是大燕唯一的女将军。
骑术好,功夫更不差。
多年前,宫中长辈还曾提议让公主和谢氏三郎议亲,只不过最终不了了之罢了。
盛菩珠连进两球后,喘着气直起身,正对上萧鹤音灼灼的目光:“承让。”
“盛娘子好身手。”萧鹤音抬手擦去额心上的汗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场马球红绿之争,最终盛菩珠以一球之差,输了比赛。
萧鹤音打马上前,很认真说:“我很少佩服谁,你盛大娘子算一个。”
盛菩珠一愣,转头去看公主,语气含笑:“贵主言重,我不过是今天运气好些,没有输得太难看。”
萧鹤音挥了挥手里的鞠杖,很直白道:“你体力虽明显不如我,但力气不小,精于估算,但总能提前预判马球落下的位置,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手段。”
“都说洛阳牡丹艳,不及裴氏郎。”
“我看还是夸张了,盛娘子才是人比花艳。”
“阿姐。”马球场外,盛菩瑶小跑着上前,手里握着帕子,踮起脚尖:“我给阿姐擦擦。”
盛菩珠鬓角青丝被汗水浸透,黏在绯红的脸颊边,她将鞠杖递还给宫婢,正要笑着俯下身。
可下一瞬间,盛菩瑶手里的帕子被另一只冷白的手掌接过去。
“我来吧。”谢执砚沉而有力的嗓音落下,目光幽深。
盛菩珠莫名咽了咽口中津液,气息未平,红润饱满的唇微张:“郎君什么时候来的?”
“夫人。”
谢执砚手里的帕子,轻轻落在她雪白的脸颊上:“从夫人上场,我一直都在。”
盛菩珠不自觉低下眼眸,气息更显急促,她小声说:“我打得不是很好,让郎君见笑了。”
谢执砚看着她,握着湿帕的拇指擦过她下巴一道浅浅的红痕,不知什么撞的,已经有隐隐的青色,若不揉开,明天恐怕要紫上一大片。
这样想着,他指腹便用了些力气。
盛菩珠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郎君。”
“红了,可能会有点疼,忍忍。”谢执砚修长有力的手,托住她柔软的脸颊,音色温沉道。
盛菩珠忍着那股酸痛,下巴微微抬起,漂亮的杏眼湿亮:“这儿人多,郎君快些。”
她气息不足,声音就更加软,听着像是在撒娇。
谢执砚眉峰微蹙,宽大手掌,几乎将她完全包裹住,手掌给她揉伤的动作难免加快些。
两人离得近,盛菩珠能闻到他身形好闻的清冷的松木香,是山林里特有的气息。
良久,谢执砚松开手,朝后退开半步。
盛菩珠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她被他兜头罩下一件玄黑的大氅。
“天冷,夫人莫要吹风受寒。”
哪里冷了,一场马球下来,她感觉自己都快热晕,比起他冰冷透着寒意的指尖,她的身体简直跟小火炉似的火热。
谢执砚喉咙滚了滚,忍下那股要把人抱回去,狠狠钉在榻上的冲动。
马球场上,隔着难以触摸的距离,盛菩珠鬓角飞扬的发丝,纤细的腰,紧握鞠杖的白皙双手,因体力不支而微微张开的唇。
明明神采飞扬,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而他却在这一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本该束身自修,绝对的理智,却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欲|望|汹涌,像是山海迎面压下。
谢执砚清楚自己的失控源于什么,他近乎偏执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