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心虚,一边给她解开手脚上的绳索,一边试探问:“娘子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睁开眼睛就在四妹妹的院子里了。”谢令晞小脸红扑扑的,语调也软,一点不像被关了许久的模样。
王嬷嬷一口气堵在胸膛不上不下:“您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呢,我想不起来了,嬷嬷你问得我头痛。”谢令晞只管摇头,小鹿似的眼睛里,狡黠一闪而过。
王嬷嬷拿谢令晞没有半点法子,就算知道她不愿意说,但也不敢逼迫,只能小声道:“老夫人在大夫人院子里,正唤您过去。”
“我知道了。”
“那走吧。”谢令晞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掌心用力,想要之前被绳子捆过的地方,看着更红更可怜些。
听涛居正房,郎中施完针,又让人给灌下汤药,秦氏终于猛咳一声,悠悠转醒。
“母亲。”
“清姝呢,可有让人去追回来?”
老夫人沉着脸没答,而是盯着秦氏的眼睛问:“追什么?”
秦氏自知失言,像是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慌得她浑身打颤:“清姝恐怕是跟着窦氏去了京郊猎场。”
“母亲,清姝糊涂,可不能让她在猎场冒失,万一犯了大错,无法补救。”
“冬猎而已,怎么就不让她去?”老夫人眉心越拧越深,她总觉得秦氏在瞒着什么,话中有话。
秦氏张了张嘴,正胡乱想着该如何瞒过去,就见谢令晞跟在王嬷嬷身后,走进屋。
生得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姐妹,身量也差不多,此时逆着光的一张巴掌脸,若不仔细看,的确是能将两人认混。
“令晞,你清姝妹妹呢?”秦氏急不可耐问。
谢令晞人还未走近,眼睛里已经含着一汪泪水,将落未落,显得委屈至极:“祖母。”
老夫人见她哭,面色依旧严肃:“怎么回事?你四妹妹呢?”
谢令晞这才垂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挤出眼泪道:“四妹妹说得了漂亮的首饰喊我去瞧,我去了,然后就被四妹妹捆了手脚,关在临溪阁。”
“她为何要关你?”老夫人眯着眼睛问。
谢令晞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理所当然道:“四妹妹想去冬猎,伯娘不同意。”
“令晞你莫要胡说!”
“清姝多大你多大,她能凭一己之力把你捆了?”
对上秦氏看似要吃人的目光,谢令晞明显不怕,她歪了歪脑袋,朝秦氏伸出一双手。
被绳索捆了一晚上的手腕,莹白的肌肤几道红痕又深又重,加上她方才过来一路上还暗暗揉了揉许久,此刻红中透青的痕迹,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声让嬷嬷去颐寿堂拿宫里赐下的药膏,又不解看向秦氏:“冬猎热闹,你家二娘子马骑得好,往年都去,你也愿意,为何今年你这般?”
秦氏有苦难言,只能避重就轻道:“今年圣人要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清姝性子跳脱,我才想拘着她,以免惹了祸事。”
“可怎么能想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自己跑出去。”
说到这里,秦氏又是气得一阵猛咳:“临溪阁前后都有婆子守着,令晞你是怎么进去的?”
谢令晞扬了扬眉梢,忽然朝秦氏勾唇:“为了看四妹妹好看的首饰,我爬墙进去的。”
她态度太过于理所应当,秦氏靠在榻上,就像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
老夫人让人给秦氏倒水,软了声音,也算是安抚:“你好好把身体养妥帖,这个时辰,圣人銮驾早就进了东郊别苑,眼下你就算再不愿意,清姝不可能回来。”
说到这里,她声音顿了顿:“我们谢氏娶了圣人最宠爱的妹妹寿康长公主,谢氏的女儿就不可能再嫁入宫中,冬猎热闹,执砚也在东郊猎场,你何必如此忧心。”
秦氏不放心的地方多了去了。
自家郎君既然起了要把令仪送进东宫的心思,恐怕就算不能为正妃,那侧妃也跑不了。
长房与二房之间,虽还未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但作为谢举元的发妻,她多少也能猜到丈夫的几分要争的心思。
唯一想不通就是,太子身份已然尊贵无比,难不成她家清姝还能嫁给比太子身份更尊贵的郎君?
如今只求她家清姝千万不要犯蠢,秦氏心脏快得跟擂鼓似的,脸色忽青忽白一阵。
车马依序进入东郊别苑。
别苑很大,衣食住行早早就有嬷嬷拿着对牌候在外边,依着各府的等级分别安排在不同的院子,因为人多,基本上的两府分作东西两侧各占一半院落,多出的仆妇就安排在别苑外的庄子里。
谢清姝戴着帷帽跳下马车,见有嬷嬷恭敬朝盛菩珠迎上去,朝里边更精致的院子走:“二姐姐,嫂嫂不与我们一同?”
谢令仪转头看过去,淡然道:“寿康长公主娘娘在东郊别苑有专门的院子,自然不用与我们一同挤。”
谢清姝顿时有些不满道:“那嫂嫂怎么能厚此薄彼,不带我们一起?”
谢令仪听了,忽然冷笑:“嫂嫂又没欠你什么,为什么要带你?”
谢清姝被堵得说不上话,不由瞪大了眼睛狐疑道:“你和嫂嫂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我们同姓的姐妹,你竟然维护她?”
谢令仪个头高,不笑时颇有几分倨傲,她冷哼了声:“难不成我还与你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清姝心思浅,想到前几日三姐姐爬墙同她说的那一番话,既觉得心虚,又气恼。
阿耶阿娘明知道她心仪太子已久,竟为了让她死心,把家里的姐姐送去参选。
她就算成不了太子妃,自然也不太愿意家里的姐姐进东宫,不然和吞刀子有什么区别。
前些日,阿耶因为衣裳这等小事禁足她,最终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参加冬猎,错过选妃的机会。
谢清姝一开始是觉得委屈的,足足哭了小半宿,然后打定主意爹娘不给机会,那她就自己创造机会。
于是才和谢令晞合谋一晚上,商量出这么一个“大计划”。
爬墙而已,靖国公府的小娘子虽然礼教了得,但是身为武将世家的女郎,怎么
可能没有一点力气和手段,区区几个嬷嬷就想关住她,绝对不可能的。
谢清姝果断与谢令晞互换身份,直到马车行到半路,窦氏才发现自己带错了女儿。
想要把人送回去,已经来不及,丢在半路上更不可能。
窦氏那性子,温婉贤惠有余,手段却不足,谢令仪哄骗了几句,她也就放下心来。
进了北边的院子,谢清姝依旧在走神,谢令仪带着婢女在收拾衣物。
窦氏睡一间屋子,两姐妹共用一间。
杜嬷嬷从外边进来,含笑道:“奴家给二位娘子请安。”
“令仪二娘子,我家娘子请您过去说话。”
谢令仪点头,正要转身,谢清姝赶忙拉住她的衣袖:“二姐姐,那我呢?”
杜嬷嬷应该是早得了盛菩珠的吩咐,笑着补了一句:“那清姝娘子也一起吧。”
谢清姝这才作罢,心满意足跟在谢令仪身后。
盛菩珠是被皇后娘娘身旁伺候的嬷嬷引进这处僻静,却格外精美的院子的。
她已经歇过一阵,院子收拾得规整干净,屋里早早就放置了炭盆,四下还用香熏过,就连廊下的雪也扫得干干净净,没有需要费心的地方。
午膳还未用,现在也不是歇息的时候,盛菩珠坐在花厅里喝茶提神。
谢执砚一刻钟前来过,只是喝了一盏热茶,话都没说上一句,离开前,视线却重重在她唇上碾过,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幽深。
盛菩珠舌尖舔过牙床,感觉唇舌上依旧残存的蜜饯的甜酸,冬日晌午的日头像是要把她晒干。
好在这时候,杜嬷嬷带着谢令仪和谢清姝来了。
“嫂嫂。”谢清姝十分心虚地往谢令仪身后藏了藏。
盛菩珠看在眼里也没点破,垂眸饮了口茶,淡淡道:“若是那里住不惯,你就搬到我这院子来,左右都有空余的厢房。”
谢令仪知道长嫂这话是同她说,因为在家中时,长嫂就答应过会带着她一同,然后装病躲过参选。
但是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有人自愿替她出头,自然不能再让长嫂费心。
谢令仪摇头拒绝了:“我与母亲住的那处就极好,正巧和尚书令家的夫人一个院子,我与她家魏三娘子也算闺阁手帕之交,就不打扰哥哥和嫂嫂了。”
谢清姝数次张嘴,又数次把话给咽回肚子。
盛菩珠笑了笑,眼神移过去:“四妹妹想说什么?”
“没什么。”谢清姝第一次这样底气不足。
“嫂嫂怎么不问,我明明被禁足在家中,为何来了东郊别苑?”
盛菩珠一盏茶饮尽,轻轻放下杯子,杯盏的声音搁在桌子上,有些重。
谢清姝被吓得一抖。
“四妹妹的事,自己决定就好。”
“但也请妹妹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强求一次若是不得,请莫要再三勉强。”
盛菩珠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温和的语调,目光柔和。
谢清姝莫名有些怕她:“我自己会负责,只求嫂嫂莫要让我阿耶知道。”
第54章
冬日寒风卷着细雪,掠过猎场外围枯黄的草甸,将不远处的帐子吹得猎猎作响。
皇后身边伺候的女官崔尚宫,亲自在前边引路:“各位娘子夫人万福,娘娘说天寒地冻,东郊各个院落离得远,午膳送到恐怕也凉了,不如大家聚到大帐中,一起用些热羹。”
“有劳尚宫。”众女眷笑着表示感谢。
盛菩珠跟一众女郎走在一处,她抬眼远眺,东郊别苑百丈外的猎场外围以龙纹金帐居中,犹似匍匐打盹的巨兽,数十顶小帐子如众星捧月包在外侧。
晌午阳光和煦,一行人踏雪而行,倒不觉得有多冷。
候在大帐外的宫婢恭敬掀开帐帘,暖意裹着锅子的香气扑面,皇后就端坐在金帐正中的主位上。
瞧不出具体年纪的女郎,并不瘦,反而是一种丰韵的美,云鬓高挽,斜插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珍珠流苏轻轻垂坠,额间一点花钿,衬得眉目如画,雍容大雅。
“都起来吧。”皇后抬手,牙绯色广袖扬起瞬间,如层层云雾。
众人依次落座,盛菩珠身旁跟着谢令仪和谢清姝,她正准备朝窦氏那边走过去,却见崔尚宫笑着走上前:“盛娘子,请这边走。”
“二位小娘子也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