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谢执砚的身影刚消失在花园的假山后方,梅花树下,七八个貌美的女郎,便犹似众星拱月把盛菩珠团团围住。
“谢家三郎生得可真俊呐。”长宁郡主感慨,漂亮的眼睛里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啧。”盛明淑用团扇掩着唇,似笑非笑。
她轻轻地瞄了一眼自家长姐已经红透了的耳廓,同长宁郡主低声耳语道:“可不是,方才他接人时,那臂膀的力道,恐怕是把我家阿姐的腰肢都给掐红了。”
长宁郡主顿时红了脸颊,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我端阳姑母同我说,日后挑选郎君,就该相看那些身形高挑力道大的。”
“我之前以为姑母胡说呢,眼下看来是没骗人。”
“毕竟方才盛家姐姐从那样高的地方跌下来,谢三郎也能把人稳稳接住。”
盛菩瑶年岁最小,也最为天真:“怎么会掐红呢?”
“二姐姐莫要胡说,小时候阿耶抱我,可是当成宝贝疙瘩,小心翼翼。”
宋竹宜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胆子小,声音更小,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着急忙慌去捂盛菩瑶的嘴:“好妹妹,恐怕是不一样的,你快别说了。”
另外几位女郎里,也有刚成婚不久的,她们目光悄悄落在盛菩珠如白瓷一样的侧脸上,根本不敢想,她襦裙下的纤腰,若是被大手掐红,能有多美。
就算是女子,但凡一想那画面,都不由心跳加速。
盛菩珠恼得去掐盛明淑的腰,又得分神去捂盛菩瑶的嘴,一群女郎在梅花树下打闹。
天光映雪,梅香阵阵。
不知是谁先去摇梅枝上的积雪,七八个人跌成一团,梅枝不堪其重,簌簌的积雪落下,混着众人呵出的热气,倒像是一群生在锦绣堆里的仙女,无意间误闯凡尘。
“没想到谢家三郎,也有英雄救美的一天。”傅家大郎斜倚在廊柱旁,指尖转着随手折的梅枝,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谢执砚面不改色,朝众人颔首:“劳烦诸君久候。”
“至于傅郎所言。”他唇角微抿,文雅内敛的眉峰微蹙,声调平和听不出半分波澜,“吾妻年少,天真烂漫,难免多看顾一些,这是尽心。”
“傅郎尚未娶妻,自然不懂,我能体谅。”
傅云峥面上那点揶揄当场僵住,他食指用力,梅枝‘咔嚓’应声折断。
盛临清无奈拍了拍傅云峥的肩头:“执砚性子如此,你好端端惹他作何?”
傅云峥淡淡道:“我何时惹过他?”
“之前在玉门关也是,莫名其妙找我比武,简直是全方面虐打。”
想了想,他又很没底气补了一句:“今年我若再未娶妻,我傅字就倒过来写!”
陆舟渡抱手而立,面无表情补刀:“痴人说梦,你来不及。”
“我怎么就来不及了,明天下聘,后天就成亲,大后天就当爹爹!”傅云峥底气十足道。
盛临清哈哈大笑:“傅郎你还是别发誓,眼下都冬至了,转眼就是新岁,来不及的。”
傅云峥简直要吐血,卷起衣袖,就要找盛临清单挑。
盛临渊作为兄长,一点也没有要当和事佬的打算,看着自家弟弟被打得抱头鼠窜,还笑着捶了一下谢执砚的臂膀:“家妹性子活泼,让三郎费心。”
“菩珠虽娇憨,不谙世事,却是全长安城最好的女郎,也劳烦三郎多纵容她一些。”
谢执砚目光偏过去,清凌凌的深眸映着廊下的雪色,俊美无瑕的下颌微不可察一点。
待众人散尽,廊下空无一人。
花园深处,传来轮椅碾压过雪地的响声。
谢既言苍白掌心压在毫无知觉的残腿上,厚重的绒毯上落了几朵零星的残花。
身后小厮低声劝道:“郎君,这梅树下寒气重,你连个手炉都没有,该回了,否则身子受不住。”
谢既言突然一阵猛咳,苍白的唇不见半分血色,远处隐约还能传来女郎们愉悦的笑声。
他从未有一刻这样怨恨过自己,恨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废人。
在不甘的同时,他又生出庆幸,反复的情绪,如同钝刀一遍遍凌迟着他几乎接近崩溃的心脏。
“走吧。”谢既言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若再病,祖母该忧心了。”
“是。”小厮双手用力,正要推动轮椅。
忽地,身旁的梅林响起一阵清浅的脚步声。
谢既言抬眸,正巧撞上远处盛明淑惊愕的目光。
他先是一愣,‘嫂嫂’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是他马上发现,来人并不是盛菩珠,而是生得与她面容有三分相似的陌生女郎。
少女樱草色裙摆扫过积雪,怀里抱着几枝新折的梅枝,红唇微张,在轻轻地喘息,看样子跑得有些急切。
“抱歉吓到你。”谢既言偏转过视线,抬手示意小厮换个方向离开。
“不必。”
“郎君不必离开。”盛明淑指了指梅树下的装满了梅枝的竹篮。
之前她和盛菩珠打闹,把竹篮给忘了,半路想起,所以折回来取,没想到遇见了陌生的男子。
也不算陌生,毕竟今日宴请的宾客,祖母前些日就让人拿了名册给她瞧,若说行动不便需要轮椅的郎君,恐怕只有靖国公府大房那位在战场上伤了腿的嫡次子。
盛明淑俯身拿起竹篮,朝他略微屈膝福礼,而后快步转身离去。
“郎君?”小厮试探喊了一声。
谢既言回神,手臂用力撑住握紧轮椅扶手,他抬起一只手,压在眉心上,听不出喜怒道:“走吧。”
“不必去正厅,让人备车,顺便给大夫人递话,就说我身子略有些不适,先行离去。”
“是。”小厮点头,一点不敢耽搁。
冬至这场生日宴办得热闹,虽然天寒,但是还在水榭旁搭了戏台子,特地置了几处暖棚,地上把雪扫净,铺了厚厚的地毯,四角都放有炭盆,中间放着小炉,炉里烧着水。
有婢女斟茶,点心都是按照每个人的口味,做了许多不同的,加上宴请的人并不算多,都是私下关系亲密的人家。
女郎们有的围在一处看话本子,也有讨论首饰胭脂的。
郎君们不怕冷,还有人三三两两在湖畔钓鱼。
上了年纪的长辈爱听戏,总归是宾主尽欢。
就连今年盛明淑收的生辰礼,也不再是什么稀有的孤本诗词,有些体贴的女郎送的是自己亲自绣的帕子、荷包,也有像盛菩珠那样,直接送首饰的。
要说最大气的,那就是长宁郡主。
直接送了两个金元宝,豪气道:“我也不知该送什么好,手帕、荷包我绣不好,漂亮的首饰不知你会不会喜欢,往年的书册肯定不送了。”
“所以想来想去,干脆送钱吧。”
“自个缺什么,你就去买。”
盛明淑看着那两个都快都她拳头大的金元宝,
哭笑不得:“你既然送,那我便收下了。”
“也不跟你客气。”
等到黄昏,众人相继告辞离去,盛明淑站在影壁前送客。
这时候有一个嬷嬷匆匆道:“娘子,你要不先回内院避一避。”
“发生什么事?”
嬷嬷焦急道:“长兴侯世子来了,就站在府门前不走,说是给娘子您准备了生辰礼,需要娘子亲自过眼。”
“已经派人去请家主,只是长兴侯世子带得人多,一时半会赶不走,家主又在书房待客。”
“奴家怕冲撞了娘子。”
盛明淑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她以为退婚后,自然一别两宽,可没料到薛瀚文不要脸起来,竟然学会了死缠烂打这一招。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每隔几日就要来明德侯府闹一闹,若是听说谁家有意来明德侯府提亲,也非得派人去那不相干的郎君府前闹。
大家都是有头有人的人家,盛明淑虽然不在意自己在长安的名声,可家中还有妹妹,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这事,而耽误了妹妹们的好姻缘。
“我为何要避他。”
“你让人去请父亲,然后再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也不管长兴侯那边如何,只管让人烧了开水,泼下去。”
“他这人虽不要脸面,却把他自己那张脸看得重的。”
盛明淑冷静朝婆子吩咐:“只管是滚水,不要犹豫,大胆朝他泼过去。”
“我就不信!”
“他能不躲。”
盛明淑这招果然管用,本来如何也赶不走的薛瀚文,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提着木桶。
府门前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哎!快让让……”
“开水咯。”
婆子手里的桶子还没有提起来,薛瀚文就已经捂着脸朝后躲。
婆子一见这个法子管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只管按照盛明淑的吩咐,劈头盖脸就泼过去。
天冷,虽然烧的是滚水,但从厨房提过来,已经不算烫人了,但薛瀚文还是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水泼到地上,一会儿就结了冰,冰面湿滑,周围又有积雪,泼了水的那一块地方根本站不了人,薛瀚文带着人,连滚带爬,摔了又起,起了又摔。
盛菩珠绕过影壁,见盛明淑指挥婆子继续倒水,她也是哭笑不得:“进去吧,叔父来了,这事交给长辈处理,今日是你生辰,莫要看这种脏东西,伤了眼睛。”
两人正要往回走,结果迎面同正要出府的陆舟渡差点撞上。
“陆寺卿。”盛菩珠点了点头。
“陆寺卿。”盛明淑也跟着喊了一声。
陆舟渡冷白的面容,明显愣了一下,他颔首,停下来,薄薄的唇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又尴尬站在原地。
还是盛菩珠先回过神,拉着盛明淑的手朝侧边让了让,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舟渡今日穿了一件窄袖圆领袍,很深的墨蓝色,人看着是不爱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