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二娘子。”
“生辰快乐。”
陆舟渡像是不会说话一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第39章
寿春居,暖阁里。
博山炉内放了香丸,青烟袅袅,白釉莲瓣座烛台上灯影明亮。
盛老夫人倚在紫檀木嵌云母的西施榻上,身上盖着红锦团丝薄被,紫檀小桌上搁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霍山黄芽。
盛明雅坐在一旁,气鼓鼓道:“方才外边的嬷嬷来回话,说长兴侯府薛家的郎君还堵在府门前,当真是好生不要脸面。”
盛二夫人庄氏冷笑一声:“母亲,我们退婚后也算是仁尽义至,念着薛家那位表妹腹中有孕的份上,不想做有损阴德之事,便不曾去官衙里告她推人行凶。”
“他们家便认为我们明德侯府作为清廉文臣,没了脾性,三番五次在外边诋毁我儿的名誉。”
盛二夫人气得眼眶通红,见盛明淑从外边进来,哽咽一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安慰:“你莫气,你爹爹已经回来了,有他出面,总能狠狠治那恶人一番。”
“母亲莫哭。”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才退婚不久,我也不着急相看,若是体面明事理的人家,真诚心求娶,自然不会顾及外边流言蜚语。”
“二妹妹说得没错,婶娘莫要气坏了身子。”盛菩珠边说,边吩咐嬷嬷去拧来干净的帕子,“他们长心侯府无非是心有不甘,郎君名声坏了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虽说不必怕他们这样死缠烂打的手段,但是君子坦荡,小人阴诡,家中妹妹们日后要出门,还需留个心眼多带些人,才安心。”
盛老夫人点头:“他们家小人作态,防不胜防,这段时间若没有要事,还是尽量少出门。”
盛二夫人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总归薛瀚文那人再卑鄙无耻,可身份摆在那里,我们总不能把人打死。”
“虽然明淑眼下婚事不急,但若有好的郎君,你也不妨看一看有没有满意的。”
“今儿生辰宴,哥哥叫了好些郎君进府,我也都远远瞧了。”盛明淑扯着手里的帕子,垂着眼帘有些无奈解释,“生得俊美的郎君不少,可我才被薛瀚文骗了一回,眼下瞧着所有的男人,我都觉得心思难猜,倒是有些怕了。”
“那这可怎么办?”盛二夫人一听,当即被吓了一跳。
“安国公府那些郎君呢?你们也算是一同长大,与你年岁相仿的足有四人,安老夫人说了,只要你能看得上的,就随意挑选。”
盛明淑沉默摇头。
“不喜欢?”盛二夫人问。
盛明淑嗯了一声,表情有些茫然:“也不是不喜欢,郎君性格难测,又是武将,万一把我骗了去,打不过怎么办?”
“老天爷!”
“谁家女郎嫁人,是为了夫妻打架的?”盛二夫人蹙起眉。
盛明淑只好耐心解释道:“阿娘,就算不打架,但我想了许久,至少在郎君面前我得有自保之力,最好能寻个脾气性子都温和的,身体弱些也无妨,只要看起来我能打得过就行。”
盛老夫人被逗笑了:“傻孩子,女郎力气小,去哪里给寻力气更小的郎君?”
“母亲!”
“别说,还真有。”盛二夫人仔细想了许久,斟酌问,“今日生辰宴,靖国公府大夫人好几次提起明淑。”
“母亲你说,会不会是为了给家中次子相看?”
盛菩珠闻言,眉心轻轻一拧,还未说话,就看到盛明珠指了指自己的膝盖问:“谢家大房的二郎君吗?坐轮椅的那个?”
“嗯。”盛老夫人疼爱孙女,凡事都会尊重她的意见,“你可喜欢?”
“若是喜欢,下回让你兄长把人请来家中小坐。”
盛明淑微怔,仔细想了许久,又看向暖阁里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
她有些迟疑道:“其实今日在园子里,恰巧遇着,是性子温和的郎君,我对他,倒不会像其他郎君一样感到害怕。”
“许是伤了腿的缘故,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盛二夫人暗叹口气,提着的心松了几分:“比起其他人,你只是不怕他。”
“好孩子,你若不排斥,我夜里问问你父亲,过些时日,再请秦氏来家中小坐可好?”
盛老夫人端起茶盏,苍老的嘴角压了压:“也不急于这一时,谢家那位郎君虽然性子瞧着适合命数,但可惜伤了腿,恐怕日后不会有什么作为。”
“而且我瞧着我们明淑这性子,反倒要找个做事利落果断说一不二的,才能护住她。”
穿堂风掠过前庭的花木,枝叶交错发出“簌簌”的声响。
竹帘卷被人单手撩开,盛延璋携着满肩清寒踏入暖阁。
瞧着年近四十的男子,身形清癯如山中青松,靛蓝圆领深袍外罩一件半旧不新的鼠背灰兔毛披风,腰间蹀躞带只悬着一个荷包,和一枚成色尚可的玉佩,素简得不像朝中三品大臣
。
“母亲。”盛延璋朝盛老夫人行礼。
“起来吧。”
“是。”盛延璋自顾搬了一张月牙凳,在西施榻前坐下,替了桂嬷嬷在一旁捶腿的活儿。
“你在幽州的事情办得如何?”盛老夫人问。
盛延璋神色恭敬道:“不负圣人信任,已经办妥了。”
“办妥便行,宫中圣人若给你批假,你就休息几日,若是不曾吩咐,你明日就去国子监当差,不可耽误。”盛老夫人指尖在榻沿敲了敲,声音不紧不慢道。
“是,儿子知道。”
“这段时日,倒是叫母亲替儿子操心了。”盛延璋愧疚道。
“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的,明淑是你女儿,也是我的孙女,既然回来了,那么就快些把长兴侯府的事处理妥当,这事你父亲不好出面,你三弟一家又远在登州,只能你自己来了。”盛老夫人气定神闲吩咐。
盛延璋点头,温润的眼眸渐渐变得锐利:“儿子知道,定不会让明淑白受了这等委屈。”
“对了。”
“之前嬷嬷去书房寻我,说薛瀚文带着人在府外闹事,等我赶过去时,除了地上一滩新积的冰,倒是没有看到薛家那贼子。”
“莫不是,母亲已经让人打出去了?”
盛老夫人愣了愣:“我让菩珠去把明淑带走,倒是没管外边闹事的人。”
盛延璋握了一下拳头,冷笑一声:“那算他今日运气好。”
“吾女受了委屈,我身为父亲,只要不把人打死,就算他家告到陛下哪里,同僚们也只会说我护女心切。”
盛老夫人牵了一下嘴角,低头笑了起来:“你是文臣,打人能有多大力气,打不死的。”
*
“别打了。”
“饶了我吧……真的要被你们打死了。”薛瀚文被捆在麻袋里,他尽量把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口里吐出血沫子,声音奄奄一息求饶。
窄巷深处,月光被两侧高墙挤成只有巴掌宽的一道长线,堪堪照亮青石板上血迹斑斑的红。
谢执砚负手立于墙下阴影中,玄色大氅沾了夜露,只露出侧脸凌厉的下颌。
麻袋里传来闷响,里面挣扎蠕动的东西,渐渐没了动静。
陆舟渡眼尾阴鸷堆积着阴影,抿紧的唇,给人一种骇人冷寒,他双拳紧握,苍白的肌肤被鲜红血衬着,更显得好似杀人无情的疯子。
他靴头碾过地上的血泊,苍白的指节蜷了蜷,终究是忍下那股杀意。
“可以了,留口气。”
“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谢执砚突然开口,他抬手接住天穹飘落的一片雪花,似笑非笑看向陆舟渡。
“我心里有数,死不了。”
陆舟渡甩了甩手上的血水,对着巷口吩咐:“把人送回长兴侯府,告诉刘氏,薛瀚文不小心在大理寺门前摔了,我们也算好心施救。”
“是,属下遵命。”
脚步声混着更遥远的梆子声。
谢执砚踩着月辉不疾不徐走出巷子,月色终于完整照进他眼底,那里头沉着比夜更浓更深的东西,叫人连探究都觉得是亵渎。
“娘子可要先睡?”杜嬷嬷轻手轻脚进屋,给盛菩珠换了一盏热茶。
“也好,明日还要早起回去。”
盛菩珠把手里的话本子递给杜嬷嬷,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想了想,她又吩咐道:“劳烦嬷嬷去把厢房也收拾出来,如果郎君回来,你就说我睡了。”
“这……”杜嬷嬷欲言又止,“娘子和郎君一同归家,若是夜里睡厢房被老夫人知晓了,又该忧心娘子与郎君不和。”
盛菩珠一想到还在生谢执砚的气呢,若是今日同床,明日回府她就没有理由让他去睡书房了。
于是半点也不容拒绝,半是命令半是撒娇道:“不行,好嬷嬷你去收拾吧。”
杜嬷嬷无法,只好转身出去。
凉夜,亥刚过。
谢执砚站起屋前,漆黑暗色里,唯余廊下一盏孤灯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
“郎君……”杜嬷嬷守在门前,声音发虚,“娘子已经睡下了。”
“嗯。”谢执砚抬眸,深邃难测的目光。
杜嬷嬷无端抖了抖:“娘子说,给郎君收拾了厢房,请郎君去厢房安置。”
“是吗?”谢执砚抬手,指尖在门上叩了叩,笼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的模样。
“你退下。”他嗓音微沉,听不出喜怒,如墨的眸子沉静如水。
盛菩珠根本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很清晰地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他大步走进屋中,玉带解开,衣裳落下的声音,几乎在她耳边响起。
没多久,脚步声似乎离得远些,然后浴室有水声响起。
可是浴室里根本没有准备热水,这样冷的天,盛菩珠想一想心脏都在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带着冷意手探进滚烫的锦衾,准确捉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紧紧握住,嗓音低哑含笑。
“夫人。”
“装睡是否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