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砚目光牢牢在黑暗中锁住她,语调笃定。
与其说是安抚,实则更多是隐晦的贪欲和占有,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撕开平静的伪装,他要得简单而直白。
第109章
翌日。
早朝刚过。
盛菩珠在花厅用着早膳,因为还在丧期,所以小厨房准备的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再配一碗牛乳蛋羹。
食物卖相是好看的,只是滋味清淡,加上秋燥,牛乳蛋羹只用了几口。
“世子夫人。”
苍官跟在杜嬷嬷身后,站在门外行礼。
盛菩珠执箸的手一顿,抬眸示意杜嬷嬷让人进来。
苍官躬身入内,不敢抬头,低声道:“世子因军务在身,要赶赴雍州,让属下回府同世子夫人禀报。”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盛菩珠问。
苍官摇头:“属下不知。”
他顿了顿,谨慎朝四周扫了一眼。
盛菩珠摆手:“除了杜嬷嬷外,你们先退下。”
苍官这才暗松一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世子夫人,宁王在宫中畏罪自尽了。”
盛菩珠一愣,掌心按在桌子上:“什么时候的事?”
“回世子夫人。”
“大理寺今早早朝,才呈上些许线索,指向宁王与安王殿下与太子中毒一事或有牵连,谁
知才不出一刻钟,便传来消息,说宁王以更衣为借口,在净室悬梁了。”
盛菩珠感觉手心都是冷汗,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又擦,仿佛要借此动作压下心头震惊:“那长宁郡主呢?”
“郡主无事,只是听闻宁王噩耗后,当场便晕了过去。”
苍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宁王死前在净室的墙上留下血书,承认太子中毒出自他一手策划。”
“至于缘由,只因嫉妒圣人有太子这样优秀的子嗣,而他仅有长宁郡主一女,心中积怨难平,故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盛菩珠静静听完,擦拭手指的动作早已停下,帕子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晨光透过菱花窗落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映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未免来得太快,也过于凑巧,仿佛宁王的死,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宁王一死,大理寺查出的线索自然变成死无对证。
盛菩珠只觉得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滚,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里带着涩然:“那……长宁郡主她会被如何处置?”
苍官低着头:“回世子夫人,因太后娘娘和寿康长公主娘娘求情,长宁郡主被圣人贬为庶人,即刻遣往边陲,永世不得归长安。”
盛菩珠勉强扯了一下唇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朝苍官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娘子。”
“老奴扶您去里间躺躺?”杜嬷嬷小心翼翼走上前。
盛菩珠脸色有些白,紧紧握住杜嬷嬷的手:“我没事,只是一下子不太能接受。”
昨夜夜里谢执砚明明说的证据恐怕指向安王,却没想到与安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宁王竟会挺身而出,担下所有的罪名。
她只要一想到安王那副病骨支离,仿佛风干树皮一样的模样,只觉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悄然上爬。
“嬷嬷。”
“你暗中打听清楚长宁被流放到何处,然后无论是银两还是别的东西,派几个人一路护好她。”
杜嬷嬷一愣:“娘子,这可是圣人的旨意。”
盛菩珠勉强笑了一下:“圣人留长宁一命,就是不想她死得太快。”
“悄悄帮衬就好,给多了她也不一定能护得住。”
杜嬷嬷谨慎点点头:“是,老奴这就去。”
盛菩珠在软榻上没什么精神地躺了半日,午膳也没怎么用,莫名其妙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拧着眉心,一件件梳理心里装着的事,如今谢执砚不在宫中,长宁郡主被贬,安王完美隐身,萧叙安成为圣人过继的唯一人选。
“嬷嬷。”盛菩珠倏地站起身,在室内踱了两步,忽地停下,声音少有的急迫,“母亲可曾回府?”
杜嬷嬷被问得一怔,忙躬身回道:“娘子,寿康长公主娘娘尚未回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盛菩珠咬咬牙,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巨大的恐慌笼罩住她。
“备车,我要即刻入宫。”
盛菩珠以探望太子妃的名义,很快去了东宫。
见到魏沅宁的那瞬间,盛菩珠心头一酸,急急走上前。
她没问魏沅宁好不好,只是紧紧握住对方消瘦的手。
短短一个月,本因有孕丰腴不少,可眼下整个人瘦削得几乎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因过于清瘦而显得沉静坚韧。
夸张凸起的腹部,在她单薄的身躯衬托下,如同一座山似的沉重。
盛菩珠只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半晌才道:“你不要担心,有什么事,让人去靖国公府说一声,我一定会想办法。”
魏沅宁摇摇头,平静道:“我知道。”
“没什么不好的,等孩子平安出世,若是男孩,也是希望。”
她沉默许久,重新抬起头艰涩道:“万一是女孩,也没关系。”
盛菩珠嘴唇动了动,眼帘低垂,用很轻的声音说:“女孩也没关系,沅宁你要相信我。”
魏沅宁似乎想笑,但神色有些勉强:“菩珠,谢谢你,听说长宁出宫去了?”
“嗯。”
“流放,我也不知会被送至哪里。”
魏沅宁抚着夸张凸起的肚子,手掌心忽然用力,坦然承认道:“其实这事,她同样无辜。”
“但我终究没法不恨她。”
“若是没有月团饼,没有她的父亲,太子他……也许就不会死,我也不用面对这般的境地。”
魏沅宁眼中似有绝望闪过,声音沙哑:“不过虽然恨她,但我依旧狠不下心,你想办法帮我送些银钱给她,告诉长宁好好活着,就当是赎罪吧。”
她捂着唇,小声咳嗽,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自从九郎离世,我日日夜夜,无一时敢放松警惕。”
“这孩子,是九郎唯一的血脉,我便是拼尽性命,也是值得的。”
字字句句,并无抱怨,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凉的无奈。
盛菩珠探望过魏沅宁,一点也不敢耽搁,匆忙去往皇后所居的长兴宫。
长兴宫依旧富丽堂皇,却笼着一层怎么也挥散不去的哀伤。
昔日雍容丰韵、仪态万方的皇后娘娘,如今凤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眼底的悲痛依旧,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皇后生于并州江氏,性子是少有的温和宽容,她见宫人禀报说靖国公府世子夫人求见,先是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抹意外。
“让她进来吧,刚好陪本宫说说话。”
“娘娘。”盛菩珠跪地行礼。
皇后勉强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起来吧,不必多礼。”
“赐座。”
盛菩珠望着皇后憔悴的容颜,心中忧虑更甚,索性开门见山道:“娘娘,妾身冒昧请安,是因为婆母寿康长公主一直未归家。”
“昨夜执砚说母亲今日该要回府,可妾身一直等到此刻,仍未见到人,宫中亦无消息传出,实在放心不下,才特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寿康没回去?”
“嗯。”
“本宫今日受执砚所托,亲自送寿康出宫,按理说……”
她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骤然掠过脑海。
虽然逼迫自己不该往那方面想,但是皇后的脸色依旧在顷刻间变得惨白。
“快,派人去兴庆宫问一问,就说本宫寻长公主殿下有事相商,看她是否在太后宫中说话。”
“是。”宫婢不敢耽搁,赶忙转身退下。
皇后笑得很是勉强,她端起茶,手抖得茶水溅出来都毫无知觉。
盛菩珠见皇后表情不对,悬着的一颗心,也沉沉下坠。
长兴宫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宫婢去而复返。
“回娘娘。”
“兴庆宫的嬷嬷说,寿康长公主娘娘,今日并未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哐当。”皇后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茶盏,雪白的骨瓷砸在地砖上,摔得粉碎。
她的脸色,也随着这一道如同撕裂的声音,彻底失去了血色。
“既然不在兴庆宫,那会在哪里。”
皇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头顶,头皮炸开,她好一阵喃喃自语后,才手脚发软地站起来:“走,去紫宸殿。”
盛菩珠是被皇后在慌乱下紧紧拉住手腕,一行人疾步穿行过宫道,半点也不敢耽搁。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