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令,今儿谁也不见。”内侍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让开。”皇后声音冷厉,眼中怒容明显。
“奴才不敢。”内侍动也不敢动,拦在殿前。
就在皇后准备带人强闯的时候,盛菩珠听见紧闭的殿门内,传出“哐当”一声巨响,似瓷器玉器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女声穿透殿门,清晰可闻:“萧寿山,你简直放肆。”
没过多久,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在每个人耳朵里。
守在紫宸殿外的那名内侍,身体一抖,直接瘫软在地上。
“皇后娘娘。”他声音颤抖,近乎卑微地乞求,“请娘娘先回去。”
皇后只是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准备把拦路的内侍拖走,她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抬高了声音道:“陛下,臣妾有要事求见。”
殿内,霎时一静。
“滚!”隔着一扇门,是圣人的怒喝,也不知是对谁。
终于,去紫宸殿沉重的雕花红漆木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寿康长面无表情抬起头,她鬓发有些乱,原本一丝不苟的宫装也压出了些许褶皱。
“你来了。”她朝皇后颔首,不紧不慢揉着明显泛红的手掌心,眸底充斥着一种近乎冰冷的漠然,仿佛刚才她在殿内与圣人之间的冲突,从未发生。
“你还好吗?”皇后是语调同样漠然。
寿康长公主,勾了勾唇,冷淡道:“死不了。”
她面颊白皙,脸上妆容精致,只是下唇的位置有一道明显的咬痕,此时还渗着血,触目惊心。
殿外,空气仿佛凝固。
寿康长公主与皇后目光短暂相接,看似疏离,又透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带菩珠出宫。”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皇后袖中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哪怕背脊寒毛一层层立起来,她声音反倒是变得冷静坚定。
“好。”寿康长公主的目光越过皇后,落在后方。
“母亲。”盛菩珠长舒一口气,走上前,紧紧握住寿康长公主的手。
“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寿康长公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两人朝皇后行礼,正转身要走,殿内传来一声暴喝:“寿康,你不要逼朕。”
盛菩珠视线不禁透过那扇洞开的门扉,望进了幽深的紫宸殿,一片狼藉中,那抹立于大殿中央的明黄色身影,格外显眼。
一扇临窗的窗子朝外推开,正对着御案的方向,盛菩珠目光微微一凝,无意中余光透过那扇窗,恰好看见紫宸殿后方的偏殿一隅。
那里应该是谢执砚之前带她去过的,他这十多年间,在宫中留宿暂居的地方。
盛菩珠不由想到,贞德九年的宫宴,谢执砚带她去偏殿小憩,无比简洁的殿内,临窗的位置有很突兀地摆了一张紫檀圈椅,而那扇窗子却被人由外朝里,严实封死。
当时盛菩珠虽好奇,但谢执砚没有主动解释,她自然不会问。
可现在。
盛菩珠身体一僵,杏眸微微睁圆,若是偏殿那扇窗子若没有被封死,正对是,应该就是御案正前方。
也不知是不是她此刻神色过于震惊,殿中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穿过人群,精准地钉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温度,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目光接触的刹那,盛菩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四肢百骸皆是冰凉。
盛菩珠被圣人透着毫不掩饰杀意的神慑住,本能后退一步,就在她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寿康长公主侧过身,用身体挡住那道来殿中的冰冷视线,她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吧,跟母亲回府。”
“是。”
盛菩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
靖国公府,望月阁花厅。
严嬷嬷奉上热茶后,便悄无声息退远。
寿康长公主坐姿优雅抿了口茶:“菩珠有什么想问的。”
“趁三郎不在,你都可以问。”
盛菩珠虽然是家中娇养的女郎,但性子一向沉稳,言行进退有度,此时她指尖冰凉,捧着温热的茶盏好像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红唇张了张,声音干涩得厉害:“圣人他……对您?”
悖逆人伦的猜测,她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寿康长公主面色平静,放下茶盏,眼神清澈不见任何回避:“嗯,就是你看到,也是你想的那样。”
“兄长对嫡亲的妹妹,存了龌龊不堪的心思。”
寿康长公主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捏住手里的帕子,幽幽开口:“那个男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不过没关系,他再权势滔天又如何,在我这里,从来讨不到半分真正的便宜。”
盛菩珠闻言,手腕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置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
“三郎,他知道吗?”
寿康长公主叹息一声:“我不会让他知道。”
“大燕建国不足百年,天下安定才堪堪几十年而已,以三郎的性子,看着是立身行己的君子,可他从来对人都狠,我不敢赌他是否会不顾一切杀掉那个男人。”
“兄长和妹妹……”寿康长公主咬着这几个字,见盛菩珠脸色白得吓人,她说笑一般,“好孩子吓着你了,是不是?”
“说起来是丑闻,不过这些年好在一直有皇后娘娘在其中周旋,用了一些小伎俩,他并未真的对我做过什么。”
第110章
盛菩珠的眼睛很黑,长睫下垂,挡住了眼瞳里的翻涌的情绪。
许久后,她缓缓坐直身体,抬起头望向寿康长公主那双几乎和谢执砚一模一样的凤眸,幽深沉静,一眼望不见底。
“那圣人。”盛菩珠背脊挺直,目光很坦荡:“会顺从朝臣之意,过继安王之子为嗣吗?”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长房与他们不和,可能从很早的时候,谢举元就已经和安王共谋,若不是老夫人强行分家,谁也无法预料靖国公府会不会折在这一场,相当于是豪赌的算计中。
“菩珠,你怎么看?”
寿康长公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甚至是很随意地用手支着脑袋,慢悠悠反问。
与聪明人说话,无需过多迂回和铺垫。
盛菩珠听懂了,手掌心无声握紧又松开。
圣人对寿康长公主的兄妹之情是扭曲偏执的,他若真误以为谢执砚非谢氏子孙,那么在失去太子后,圣人相当于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在圣人的认知里,恐怕谢执砚身上流着最纯粹的萧氏血脉,又自幼被召入宫中亲自教导,在他那扭曲的认知里,甚至把寿安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当作了某种意义上完美无瑕的“继承人”。
天时地利已有,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给寿康长公主换一个新的身份,眼下所有的一切就会变得合理起来。
但凡是人,就不会允许任何人的觊觎。
至于萧叙安,谁又能说他不是一块完美的试刀石呢。
“儿媳觉得不会。”盛菩珠皱了皱眉,声音笃定。
“你看得很透,立储之争,绝不会像朝臣所希望的那样简单。”寿康长公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淡淡补充道:“安王谋划多年,连最亲手足的性命都可以牺牲,太子中毒圣人连你都宣进宫中,唯独放过安王。”
“他不是不动安王,而是需要借用安王之手,逼我屈服。”
说到这里,寿康长公主忽然冷笑一声:“萧氏近百年笼罩不散的诅咒,便是子嗣不丰,且多有早夭体弱之症,无论是圣人,还是安王,他们真正需要能为此屈服的是,拥有一个身体健康能稳固大燕江山继承人。”
“太子能勉强一用,但在萧氏族人眼中,他并不是完美的储君。”
“那……”盛菩珠深吸一口气,这一颗心跳快得像是随时会停止。
一个极其可怕,令她遍体生寒的念头骤然冒上来,连声音都在颤抖:“那太子殿下中毒,背后是否有?”
盛菩珠语速很慢,却不敢把话说全,那双压着惊色好似会说话的眸子,已将未尽之意表现得明白。
太子中毒,是不是圣人默许,甚至是纵容?
寿康长公主顿了一下,难得变得沉默。
既然在盛菩珠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寿康长公主才微微把身体前倾,语气复杂难辨:“应该不是。”
“那个男人,他虽然是个执念深的疯子,但是对九郎……从出生的那一刻,还是寄予过厚望的。”
寿康长公主在心里叹口气,很浅地笑了一下:“九郎是他名正言顺的嫡子,亲手扶上储位的继承人,即便体弱,令他时有失望,但虎毒……尚不食子。”
“当年鹤音那样小的年纪,就被他不留情面送往玉门关,无非是钦天监算出,鹤音与九郎一母同胞但八字相克,想要九郎活得长久,公主不能留在长安。”
“皇后在紫宸殿跪了整整三日,也未能求他回心转意。”
这并非寿康长公主为那个男人开脱,而是基于对那扭曲人性最后的仁慈,太子之死,或许让他做出某种决定,但真要毒害亲子,不可能等到现在。
盛菩珠绷紧的背脊,渐渐放松,但红润的唇依旧抿得紧。
寿康长公主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等夜里回去,让嬷嬷给你炖一碗安神汤。”
“执砚不在,你可不能再病倒,之前好不容易养得健康些,这一个月间又清减不少。”
盛菩珠很乖巧地点头:“母亲放心,儿媳心中有数。”
寿康长公主眼中的慈爱几乎溢出来:“执砚他待你不同,或许一开始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她说着,视线落在盛菩珠腕间那串光泽莹润的珍珠链上,语气也柔软下来:“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串链你还一直戴着,可见是真心喜欢。”
盛菩珠闻言,眼中露出些许不解。
寿康长公主见状,微微一笑,捏了一下她柔软的脸颊:“你肯定不记得,这串珍珠链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从三郎手里抢的。”
盛菩珠感到震惊,暗暗叹了声,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指尖下意识在那微凉滑润的珍珠上摸了摸,眼中流露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