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菩珠抬手,冰凉发抖的指尖摁着眉心,有气无力点点头:“应……应该算是骗过去了吧。”她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总之能先瞒过一天,算一天。”
“琳琅阁的事对他来说,肯定是完全无法接受,我……”
盛菩珠摇摇头,只要一想到和离,她竟然觉得不舍。
程书禾觉得佩服,勉强打起精神道:“我当初要有你这胆量,我也不至于和离。”
盛菩珠闻言,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僵的笑。
转眼深秋,庭院草木染上层层金色。
谢执砚看似没有追究,可过于平静的反应,更显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老夫人的身子在沈策的精心调理下,已经肉眼可见好转,然而,盛菩珠却并未感到全然轻松。
自那日在霓裳阁,谢执砚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她后,再无异样。他对她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不再好奇铺子的事,至于念一,他后来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要说不正常的,可能是在床笫之事上,他比以前更凶更狠,有些时候很磨人,把她挑逗到极致,却硬生生忍着不给。
要她哭着求他,可怜兮兮说尽好话,他才愿意一点点地给予满足。
他像是格外享受这样漫长又折磨人的过程。
等她到她吃得饱胀,推着不要时,他就开始一反常态,给得更多。
直到溢出来,吞不下。
每日处在这种过分的“正常”下,盛菩珠心口的那根弦越绷越紧,出于对危险的敏锐,她几乎出于本能地选择了最保守的策略,那就是足不出户。
从入秋开始,一直到孟冬前,久到叶子从嫩绿变成枯黄,被陆寺卿关进大理寺的安王世子都出狱了,盛菩珠还是安安分分待在靖国公府里。
她每日不是侍奉祖母,便是打理内宅,堪称贤淑典范,实在让人无可挑剔。
直到琳琅阁悄悄派人给她递了消息,新年前要上新的珠宝首饰已经做出来,需要请她定夺,看看还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这关乎来年琳琅阁的生意,盛菩珠推脱不了。
犹豫再三,她还是寻了个由头,悄悄出了靖国公府。
孟冬时节,一场冷雨初歇,竹篾边缘生出白霜。
寒冬特有的凉,连空气都是冷的,然而外院书房不置炭盆,只会将这种冻人骨髓的冷无限扩大。
“说吧。”
“查到什么。”
谢执砚端坐在书案后方,掌心压在紫檀太师椅扶手,指节敲了敲,他并未看下方垂首而立的苍官,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走神,神色诡异的平静。
“主子。”
“属下查实了,夫人开的铺子名唤琳琅阁。”
“一楼用于买卖普通的珠宝首饰,不论身份,但到了二楼会按照严苛的规矩,价高者得。”
苍官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蹬二楼者,能得到貌美的郎君亲自接待,当然二楼大多数时候只做女眷生意。”
“至于三楼。”苍官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属下无能,能上三楼者寥寥无几,今年太子殿下大婚所制礼冠就是出自琳琅阁,是……是夫人亲自接待的。”
苍官始终低着头,始终不敢抬眼去看书案后方谢执砚的表情。
他甚至无法想象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手段雷霆的主子,知道夫人在琳琅阁秘密养了十二名年轻貌美的小郎君,该表现出怎么样的情绪。
苍官双手举过头顶:“属下这册子里记录的,是夫人这几年所有做过的事,请主子过目。”
册子上墨迹犹新,是苍官足足耗时三个月的调查结果,事无巨细记录了“琳琅阁”开业以来的一切能查得到的交易。
从铺子的筹备到开业,还有和琳琅阁做过生意的长安贵女夫人们,至于最后几页,则重点罗列出阁中最特殊的那一批人。
十二位年岁不等,容貌各具特色,还都各有才华的俊美郎君,包括每个人的简单画像,年纪以及身世。
“端阳长公主府邸,面首有几人?”谢执砚闭了闭眼问。
苍官抖了抖,背脊发凉:“回主子,端阳长公主府邸真正伺候的面首,目前只有九人。”
书房再次陷入死寂。
谢执砚目光暗沉,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册子里详细书写的内容,不知过了多久,他极轻地笑了声。
苍官不寒而栗,小心翼翼请示:“可否需要属下,暗中把这些人处理干净?”
“不用。”
谢执砚指腹在那份名册上轻轻一点,目光晦涩。
其实这三个月以来,他给过她很多机会。
但是很可惜啊,他这位看似贤淑端庄的妻子,好像并不信任他。比起其他的,谢执砚发现,他最不能接受的竟然是妻子的不信任。
*
这一年的冬,来得格外早。
贞德十年,霜雪覆长安,阳光透过琉璃窗,在桌案洒下斑驳的光晕。
琳琅阁三楼,阁内珠帘半卷,满室生辉。
十二位少年郎君锦衣半褪跪坐成排,半裸上身皆挂着各式华美璎珞。
盛菩珠白皙手指捏着一支朱笔,正凝神于一副新首饰的样式,璎珞款式多,但她都觉得不满意。
“娘子觉得少了什么?”
“我想想。”
盛菩珠朝后退一步,从每个人身上细细打量。
“我觉得不够长……”
“此处。”
盛菩珠先是用朱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拖出长长的红痕,似觉得不够,她也未多想,脑子里只有这款璎珞要如何改动,干脆抬手,朱红的笔尖虚虚点在其中一位郎君小腹的位置点了点,笑吟吟道:“金链再长一寸,正好。”
朱笔刺红,点在那紧绷的小腹位置,只会叫人想入非非。
沉寂在自己完美艺术和超绝审美下的盛菩珠,并没有害羞这种的困扰。
直到——
“砰!”
螺钿屏风倒地,谢执砚踩着满地碎屑,玄衣染霜立于门前。
他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夫人。”
谢执砚缓缓抬眸,清隽如玉的脸上竟还噙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极具诡异的平静。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真是好雅兴。”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盛菩珠根本无法做到冷静思考。
她试图找补,最好能想出完美的借口,奈何指尖冰凉发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朱笔,精神紧绷到了极致,思绪里只剩一片嗡嗡的空白。
“谢执砚,你听我解释。”
盛菩珠明明想要解释,却不自觉后退一步。
谢执砚像是被她出于本能的动作惹怒了:“躲什么。”
“是心虚,还是……知道怕了?”
“我没有。”
盛菩珠否认,一步步后退。
然而谢执砚根本不给她半点逃跑机会,冷着脸,步步逼近。
高大的身体俯下的瞬间,几乎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俊美冷硬的面容近在咫尺,眉目深邃迫人。
“既然没有,那夫人躲什么?”
“我……”盛菩珠语塞。
“你们……滚出去。”
谢执砚视线重重削向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少年郎君,声音冰冷。
其实他擅长忍
耐,很少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此刻没人敢反驳,直到整个琳琅阁三楼,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说吧,夫人准备怎么解释。”
盛菩珠唇色也是白的,她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解释,谢执砚恐怕都不会再相信她。
与其这样,还不如体面些。
“我没什么好说的。”盛菩珠抬起头,嗓子发涩,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郎君若觉得我不好,那便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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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谢执砚没有表情的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自嘲般低低笑起来。
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
“和离?”谢执砚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紧绷了一瞬,他像是彻底被激怒。
“盛珍珠,你给我听好了!”
“我谢氏没有和离这条规矩。”
他扣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来自身体的强大压迫抵着她,甚至恶意往常顶了顶,一点也不君子的举动。
“谢氏——只有丧偶。”谢执砚一字一顿,声音冰冷,砸在她心头。
盛菩珠脊背抵在冰冷的墙上,震惊于谢执砚过分孟浪的举动,进退无路的同时,她惊得瞳孔骤缩,脱口而出:“你……难道想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