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梳洗妥当,早膳后,还不忘仔细挑了一件能遮脖颈痕迹的衣裳,这才带着婢女去颐寿堂给长辈请安。
今日天气好,她的婆母寿康长公主也在。
老夫人正和窦氏说话,见她来,便笑眯眯地招手:“菩珠来得正巧了。”
“昨日状元游街,听闻热闹极了,外头都传状元郎生得比洛阳牡丹更盛,连今年的探花郎给比下去了。”
“你是觉得是探花郎生得俊俏,还是状元郎玉树临风?”
盛菩珠脸颊上刚褪下不久的热又‘腾’地涌了上来,连耳尖都是红的。
这个问题她要如何回答?
别说状元探花的容貌了,她连一片衣角都没扫到,就被谢执砚给强势带走了。
“回祖母……”盛菩珠湖垂下眼睫,很心虚道,“昨日人多,孙媳……并未看清。”
寿康长公主像是知道什么,慢条斯理搁下茶盏,凤眸微抬:“哦,本宫听闻端阳不是半月前就定了杏花楼的雅间。”
“状元游街必经之地。”
一旁的窦氏也跟着打趣道:“莫不是咱们菩珠害羞,我瞧着脸都红得滴血了。”
盛怕珠被几位长辈
连着调侃,笑得腼腆,声线几乎难以听闻:“不是的,是……三郎他,半途将孙媳带走了。”
“带走作何?”老夫人没明白。
盛菩珠咬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就是要表现得夫妻恩爱么。
她又不是不会演。
“三郎他不让我看。”
话音落下,颐寿堂倏地一静。
就连寿康长公主都没忍住,轻咳一声。
几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执砚这孩子。”寿康长公主怔了片刻,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终是忍住。
颐寿堂无人说话,谁都料不到像谢氏三郎这样的人,有一日也能做出争风吃醋这种事。
而此刻,始作俑者正在前院书房与人议事,神色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昨日那个因嫉妒失控,用尽手段把人骗走,还不忘以美色诱人的郎君,只是一场幻觉。
十日光景,转眼即过。
东宫大婚,太子妃耐成国公嫡女魏三娘子。
魏沅宁与盛菩珠也算得上是手帕交,加上礼冠出自琳琅阁,这般盛事,盛菩珠自然早早便去国公府观礼,顺便给魏沅宁添妆。
成国公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命妇贵女笑语嫣然,皆聚在闺阁围着新娘子说话。
魏沅宁应该是紧张的,紧紧拉着盛菩珠的手,直至吉时,太子迎亲的仪仗已至,鼓乐喧天,声势浩大。
“菩珠。”魏沅宁眼眶红红的,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她嫁的是东宫,是大燕的储君,今日一去,往后与父母兄妹再见,恐怕就是再也回不到曾经。
盛菩珠拿帕子给魏沅宁擦眼睛,温声安慰:“皇后娘娘好相处,太后更是和蔼,我若有空也会时常进宫。”
“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你就让人给我递信。”
“好。”魏沅宁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有了底气。
家中的妹妹都未成婚,这是盛菩珠第一次送嫁。
前院热闹,人群如潮水,欲睹大燕储君的风采。
魏沅宁被兄长背在背上,盛菩珠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满堂喜庆,她都快忘了自己成婚那日,是否有这般热闹。
这时候,身侧有人避让,一道清润嗓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菩珠。”
盛菩珠本能回眸,对面的人含笑望着她:“又见面了。”
“嗯,真巧。”
裴叙之眉眼温润,唇角含着彬彬有礼的笑意,满身书卷气息,不就是十多日前从杏花楼打马而过新科状元郎。
他走近,眼中笑意加深,似乎想和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脑袋,终究是忍住:“多年不见,菩珠还是像当年那样不愿叫人。”
“裴五郎。”盛菩珠垂眸,唇角带笑,却处处都透着疏离。
“菩珠连一句阿兄都不愿叫了吗?”裴叙之目光很克制,但依旧掩不了失落。
盛菩珠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却冷冽骤然逼近。
谢执砚站在回廊另一头,目光穿透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
他脸上的浅淡笑意没有半分变化,但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眸色深浓,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料到两人还是见面了。
“夫人。”
谢执砚几乎是立刻把围着他的人打发走,面无表情分开人群,径直走上前。
裴叙之察觉到来人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凌厉,笑容微敛,适时地后退一步,松弛有度的姿态,无可指摘。
谢执砚看都不看,视线沉沉落在盛菩珠身上,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不由分说地拉到自己身侧。
“这位是?”明明把人给查了个底朝天,还要明知故问,“夫人难道不介绍一番?”
谢执砚声音平稳,甚至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盛菩珠凝他,但还是很镇定道:“洛阳裴氏,裴叙之。”
“洛阳裴氏,听说书读得好。”
盛菩珠差点笑出声,这人简直够小心眼的,裴叙之作为十多日前圣人亲封的新科状元,他说出来,成了书读得好。
裴叙之神色一凛,深深看了谢执砚一眼:“不知这位是?”
这种时候身为妻子,还是打定主意必须要演夫妻恩爱,盛菩珠自然要给对方脸面:“忘了介绍,我家夫君谢执砚。”
裴叙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应该是心被挖了一块,或者说他的那颗心,在她离开的时候开始腐烂,后来伤口尚未愈合,又听闻她定亲不日便要嫁人。
转眼数年过去,他的心应该早就烂掉了吧。
“久仰大名。”裴叙之朝谢执砚拱手,情绪控制得好。
谢执砚目光很淡,好像根本没有看他,半晌他薄唇抿了抿:“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这种尴尬场面,盛菩珠一刻也不想待。
她点点头,神情一派轻松,美眸微抬甚至还朝他笑了笑。
谢执砚看她,许久,像是给自己气到,偏生得压着怒而不发。
韫玉堂,盛菩珠揉着酸胀的背脊,朝杜嬷嬷抱怨:“成亲这样繁琐,那日我怎么坚持下来的。”
杜嬷嬷觉得好笑:“新妇嫁人难免紧张,娘子自然感觉不到难熬。”
“嬷嬷胡说,我怎么会紧张。”盛菩珠不认同。
杜嬷嬷打量了一圈:“怎么不见郎君?”
“他去书房了。”
按理说一起回来,这样时辰也该沐浴歇下了,杜嬷嬷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盛菩珠见杜嬷嬷眼中有疑虑,她眨了眨眼:“太子大婚,我在成国公府和裴叙之说上话了。”
“哐当”杜嬷嬷手里的杯盏没抓稳,直接砸在地上。
“娘子。”
“这……”
盛菩珠慢慢抬起头,依旧在笑:“嬷嬷躲不过的,今年新科状元就是他,他既然入仕,那么当年的事就不可能瞒得下去。”
“裴氏族人虽远在洛阳,但是母亲嫁给父亲前,曾是裴氏三夫人,虽然和离后,一直对外宣称病故,可你别忘了我在洛阳时,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该怎么说,我并不能阻止。”
杜嬷嬷白着一张脸:“万一像当年一样流言蜚语四起,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娘子该怎么办。”
盛菩珠静了片刻,慢慢垂下眼眸,冷色道:“裴氏要敢说,那我只能撕烂他们的嘴。”
杜嬷嬷点点头:“郎君那边,娘子要怎么解释。”
盛菩珠声音有些飘忽:“要什么解释?”
“我都嫁给他了,那还要怎么解释。”
第88章
“娘子。”
杜嬷嬷看着她,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劝说:“您与郎君,如今是夫妻一体。”
盛菩珠动作微顿,声音淡得像一缕烟:“嬷嬷,洛阳的事都过去了。”
“就算在长安传出什么,那也是有心之人刻意散布的消息,再说那时我才几岁,他对我好,我只当他和家里的哥哥们一样,谁知道裴氏族人看中了我的身份,生出了别的心思。”
“再说我与裴叙之之间,清清白白,何须特意找郎君解释?”
杜嬷嬷叹了声,似陷入回忆里。
当年洛阳最大的商行之女沈渝,嫁入书香大族裴氏,是何等风光,一场姻缘她成了人人羡慕的裴三夫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裴氏表面再风光,单论富贵自然比不上沈家一星半点。
在沈渝婚后诞下长子的次年,夫妻二人便了离心。
沈渝也从裴家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原来她能嫁入裴氏,不过是因为裴氏族人看中她丰厚的嫁妆。
丈夫婚后妾室成群,加上家中长辈不喜她的出生,沈渝忍无可忍之下提出和离,只可惜,嫁入裴氏容易,要离却是难上加难。
一直拖到长子三岁那年,沈渝买通了诊脉的郎君,对外宣称她因产子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无法再孕,这时裴家才同意和离,而前提条件是沈渝不能带走任何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