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宋宝媛的底气忽有忽无,她不能确保自己明天不会动摇,“我就是要和离!”
江珂玉没想到,有一天见识妻子的执拗会是在此事上。
他意图讲道理,尽可能地心平气和,“晚上并不适合做任何重大的决定,你先回去,若是明早……”
他心口堵得慌,“若是明早你还这么想,我自会、自会、如你所愿。”
宋宝媛从他话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可他一句挽留都没有。
所以必然是她的那丁点儿不甘心,让她产生了幻觉。
她转身就跑。
江珂玉回头时,只来得及在拐角处,瞥见她后扬的一抹青色裙摆。
走得那么快,几乎没有犹豫,该不是在怕他反悔吧,他心中生疑。
他将房门关上,转身便将已成纸团的和离书往地上一摔。
一小撮纸,砸地上也没多少声响。
宋宝媛一路小跑回卧房,回来时气喘吁吁。
“怎么了夫人?”
见她跟逃跑似的,等待已久的巧银连忙上前搀扶。
到了光亮处,宋宝媛红彤彤的眼睛一览无余。
她摆了摆手,走进屋内,没有力气去解释,只道:“我累了,先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她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刻钟,心跳也还是快的,思绪乱成麻。
*
第二天一大早,宋宝媛便得知了大理寺有急事,她的丈夫天没亮就出门了的消息。
见她坐在床上失神,眼睛还肿肿的,来送水的巧银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宋宝媛抬手揉了揉眉心,许久没有出声。
他竟然出门了,也好,反正他总会回来的。在这之前,她应当给自己日后做些准备。
“待会儿,你多带些人回老宅一趟,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老宅是曾经的宋宅,是宋宝媛长大的地方。
因为成婚后的第一年,她就怀上了江承佑,所以江珂玉为了能在办妥公务的同时照顾到家里,就举家搬到了离大理寺更近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江府。
老宅便渐渐荒废了。
巧银不解,“为何突然收拾老宅?”
“自然是要住。”
“谁住。”
“我。”
巧银愣住,好一会儿才在脑子里转过弯来,“夫人要回老宅住,岂不是和郎君隔得更远了?”
宋宝媛垂眼盯着地面,全无昨日面对那人的紧张,语气淡然道:“昨夜,我已同夫君提出和离。”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头也不知道在干嘛的巧月和姚嬷嬷一个箭步冲了进来,都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小姐刚刚说什么?”姚嬷嬷愕然问。
“我说,我昨夜已同夫君提出和离。”
“这么大的事情,小姐为何潦草做了决定?”
姚嬷嬷快步走到床边,满目忧愁,“老奴那日说了那么多,小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这般任性和郎君和离,那小少爷和小小姐怎么办?”
宋宝媛因这话,眼中再次蓄满泪水,“嬷嬷心疼孩子,便不心疼我了吗?我才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这话像钝刀子一样砍在姚嬷嬷心上,让她感受到磨人的疼,“老奴怎么不心疼小姐,只是、只是……”
“事已至此。”宋宝媛屈起食指抹了抹眼角,“多的话嬷嬷都不必再说了。”
巧银大着胆子,在旁拉了拉姚嬷嬷,“那夫人可打算带走小少爷和小小姐?”
宋宝媛此前并未想这么多,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并不需要考虑。
她不希望,她的女儿日后也要被众人嘲讽,是攀高枝的商户女。
“他们两个自然要留在府上,但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实情。”
巧银挠挠头,“可若夫人总是不在,他们纵然是年纪小,也肯定会发觉的吧。”
宋宝媛不假思索道:“就像曾经他们爹爹忙得好多天不见人影一样,告诉他们娘亲也是如此。”
“那若他们问,夫人您在忙什么呢?”
宋宝媛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
忽而抬头问:“咱们最差的铺子是哪家?”
*
大理寺内堂,江珂玉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笔。他的面前铺满卷宗,但他的目光却丝毫未停留在此,而是投向窗外。
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身为刑部主事的常云柏再次出现在门口,虽然不合理,但已经丝毫不令人意外。
“你怎么又来了?”
常云柏开门见山,“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江珂玉白了他一眼。
“这回没事瞒你,而且去的只有我。”常云柏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再说了,上回也是情有可原,小四都来求我了,我还能拒绝?你得理解我。”
江珂玉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远没有平时开朗,面上生疑,“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去不去?”
“喝酒就算了。”江珂玉兴趣缺缺,“干点别的打发时间倒是行。”
他朝门口招了招手,“六安,你回去告诉夫人一声,就说大理寺有要务脱不了身,要忙到很晚,晚饭不必等我。”
“是。”
常云柏眯起了眼,捏起拳头砸向江珂玉的肩膀,“行啊你,心思野了啊,居然找借口不回家?”
“这不是为了你吗?”江珂玉随口转移话题,“你才过分吧,好几天都在外面鬼混,嫂子不找你闹?”
提起家中的夫人,常云柏立刻变了脸,一副头疼的样子,无话可说地摊了摊手。
江珂玉心中了然,“吵架了?”
常云柏仰躺,盯着房梁,“周娘子因病走了,你知道吗?”
江珂玉挑了挑眉,无甚表情。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周娘子,应该是当年书院那个做饭特别好吃的厨娘。
“周娘子走后,荷月被她兄嫂强迫嫁给一个折磨死三个妻子的老东西做填房。她不愿意,想尽办法逃了出来,但无人可依又无处可去,所以来找了我。”
听他诉说的江珂玉将手肘支在椅把上,掌心托着脸,若有所思。
荷月是周娘子的女儿,也在书院的厨房帮忙,模样俊俏,当年被书院里很多人惦记。
“所以呢?”江珂玉像是听故事一样,问着后续。
当年他总觉得,同样是厨房送来分发给学子的糕点,常云柏的就是比他的好吃。
直到他后来无意中撞见这两人在假山幽会,才知晓真相。
常云柏轻哼一声,“哪个体面人家的子弟没有三四个妾侍,五六个通房?我没有那么贪心,只纳荷月一个贵妾,也承诺除了她们二人,此后绝不会再要别的女人,可陆舒然就是不肯。还说什么,我要纳妾可以,但纳荷月不行!”
他说来忿忿,踢了桌腿一脚,“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我哪知道?”江珂玉斜眼瞧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不会让步的,陆舒然是去找我娘也好,找她娘家也罢,就算是进宫找我姑姑,我也不会让步的。”
江珂玉嗤笑出声,“你疯了吧,把你好好的家整散了,你就高兴了?”
常云柏却一反常态,满脸认真,“当年一句父母之命压在头上,我妥协了。如今她走投无路,我岂能再负她?你觉得我糊涂也无妨,感情本就是不理智的。”
江珂玉怔然。
这副样子,难道夫人也……
“砰!”
手中的笔被他重重掷入笔筒,虽然投中了,但因力度太大,反弹出来,砸在了地上。
常云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有病!”
常云柏:“?”
*
东桥街,江府的马车匀速向前,却突然停了。
带着一双儿女出门的宋宝媛掀开车帘,不明所以,“是到了吗?”
“还没,夫人。”坐在外面的巧月回答道,“是有人挡路了。”
宋宝媛看向马车前,衣衫褴褛的人脚步虚浮,其人被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包着脑袋,看不出性别。只是他身形佝偻,又拄着拐,另一只手拿着破碗,多半是个乞讨的老者。
江承佑和江岁穗从娘亲左右两侧探出小脑袋。
宋宝媛顺嘴问道:“承承知道,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要怎么做吗?”
江承佑点了点头,随后跳下马车,跑向老者,前去搀扶,还体贴道:“爷爷你慢点。”
老者一言不发,走得颤颤巍巍。
江岁穗见哥哥表现,不甘示弱,缠着娘亲把她抱下马车,然后摸出自己身上的糖果,分一半放进老者的破碗里。
“爷爷,请你吃糖!吃完糖就有力气走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