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媛摸了摸女儿的脸,不吝啬夸奖,“岁穗真棒。”
巧月走过来,指着前面道:“夫人,那就是咱们的茶楼了。”
宋宝媛的嫁妆里,最差的铺子,就是东桥街这间茶楼。
“只剩这么点距离,走过去好了。”
宋宝媛抱着女儿往前走,巧月带着扶完老者的江承佑跟上。
“承承,岁穗,你们看!这就是娘亲以后要花时间经营的铺子,所以娘亲之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们了。”
待他们走远,已经走到角落里的老者蓦然直起了腰,盯着她们母子三人的背影。
这是一双年轻的眼睛,甚至说得上漂亮,只是充满寒意。
在他袖口,赫然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
三更半夜,江珂玉终于到家,江府的大门也彻底关上。
他扫视一眼寂静的院落,问道:“夫人他们睡了吗?”
看门的小厮哪知道,只估摸着说:“应该睡了。”
江珂玉点点头,直接去了书房。
他灯都懒得点,好像做贼一般轻手轻脚。
“砰砰。”
江珂玉刚褪去外衣,外面就毫无预兆地响起敲门声,惹得他心头一颤。
“谁?”
“是我。”
和昨晚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
江珂玉不自觉拧起眉峰,不得不转身,把门打开来。
宋宝媛提着灯站在门口,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
彼此对来意心知肚明,就这么隔着门槛对站了好一阵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晚间的风总是带着凉意,匆忙而来的宋宝媛未着外衣,抖动的肩膀像是感受到了冷。
江珂玉看在眼里,只好让她进来,“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睡不着。”宋宝媛如实道。
江珂玉走向案桌,敷衍地左右翻找,“今日临时有事,耽搁时间也就罢了,东西多得添乱。昨晚那东西,都不知道去哪了。”
“没关系。”宋宝媛轻声道,“昨日那封和离书确实是我一时意气,写得潦草。”
江珂玉抬眸,停下手下动作。
这是想通了,改变主意了?
“所以我今日写了新的。”
江珂玉:“……”
宋宝媛从袖口取出卷轴,摊开在案桌。
这份和离书,纸张、字迹、内容等等,显然都比昨日那张皱皱的纸正式和认真。
江珂玉一时无言。
整个屋里,又寂静了好一阵了。
躲不掉了,江珂玉只觉心口翻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真的想清楚了?”
宋宝媛低头,一如往常,是一副乖顺的样子。
“嗯。”
“不后悔?”
“嗯。”
见她如此,江珂玉心中亦负气,提起了笔。
“当真不后悔?”
“嗯。”
“这不是儿戏。”
宋宝媛将双手背在身后,掐着虎口,面上仍装出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平静地说:“我知道。”
“呵。”江珂玉嘴边勾起嘲讽的弧度,“好。”
他点点头,在和离书的末尾,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刹那间,似乎卸下了很沉重的担子,宋宝媛眼睛酸酸的,但肩上轻轻的。
在江珂玉的注视下,她拿起卷轴,将其卷起,收回袖中,转身就走。
察觉到她走得是如此干脆,江珂玉突然心慌得不能自已,下意识想要叫住她,可张开了嘴,却被一声称呼难住。
就在刚刚,这已经不是他的夫人,他该叫什么?
回到六年前,唤她——宝媛妹妹?
不可能的,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
第24章 茶楼
眼看她的身影即将从视野中消失,江珂玉的右手扶在了门框上,用力到青筋凸起。
“阿媛!”
这对宋宝媛而言,无疑是个陌生的称呼,此前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江珂玉没由来的松了口气,迈出房门,脚步从容地朝她的背影走去,“那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我、今晚就会搬回老宅去。”宋宝媛的声音低低的。
“今晚?”江珂玉不解其意,“即便、即便我们不是……我也还是你哥哥,我在的地方也还是你的家,你根本没有离开的必要。”
宋宝媛收紧手心,深吸一口气,“总归是要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明早承承和岁穗醒了,我就不方便走了。你放心,我只带巧月和巧银走。姚嬷嬷和其他人都留在府上,嬷嬷会统管后宅之事,让你在外依旧没有后顾之忧。只是,我不在,承承和岁穗,就要你这个爹爹多费心了。”
“不行。”
他一口否决,宋宝媛怔了片刻,“他们、他们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孩子,就不值得你多花些心思和时间吗?”
“我不是说这个。”江珂玉侧身,“你要搬回老宅,这件事不行。我答应过爹娘会照顾好你,我现在既要任职大理寺,又要看管岁穗和江承佑,你再离我这么远,我如何兼顾得到?”
“我不需要你照顾!”
“那你需要谁?”
双双愣住。
江珂玉忽然庆幸她没有回头看自己。
宋宝媛思绪混乱,决意不再回答,迈开步子,抽身逃离。
三更半夜,府门关了又开,这还是第一回。
马车停在台阶下,巧月和巧银早已等候多时。
“两位姐姐,这么晚不睡觉,这是还要去哪啊。”看门的小厮扶着腰,打着哈欠问。
巧银和巧月的神情各有各的凝重,盯着门口,都不出声。
直到瞧见熟悉的人影跑向她们,她们才有所反应,快步上前相迎,“夫人!”
宋宝媛听不见外界的杂音,一路小跑,“风尘仆仆”地钻入马车后,人还是懵的。
“夫人,你没事吧。”巧银关切问。
宋宝媛目光呆滞,半晌才摇摇头。
她的手轻颤,从袖口摸出和离书,摊开来,怔怔看向末尾那人一笔勾勒的名字。
“夫人,当真要走吗?”巧银心中不安。
宋宝媛垂下眼睫,好像刚刚一路奔来已经耗光她所有力气,所以现在说话的声音疲惫又沙哑,“走,叫车夫启程吧。”
仔细去听,还能听出哽咽。
厚重府门的影子将江珂玉的身影遮掩,他静静望着马车开始移动,久久没有出声。
站在他身侧的六安眼神飘忽,挠了挠头。见马车真动了,大着胆子打破死寂,“郎君,不留夫人吗?”
“留过了。”江珂玉的眼中逐渐失去焦点,“她就是要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焦急找来的侍女大声地喊:“郎君!小姐睡着睡着突然醒了大哭,奶娘怎么都哄不好,又找不着夫人,只能请您过去一趟!”
江珂玉回过神,转身朝内院赶去。
马车里,巧月目露担忧,小心翼翼扯上宋宝媛的衣角,“夫……不,小姐,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巧银已然红了眼睛,“是啊,小姐,您憋在心里,奴婢也跟着难受。您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宋宝媛眉目黯然,用指腹缓慢摩挲过和离书上的名字。
听她们相劝,却勾起嘴角,扯出笑容,“纠正了错误,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哭呢。”
巧月瞬间绷不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掉,“小姐……你别这样,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你喜欢郎君喜欢了这么久,怎么该是这样的结局……郎君、郎君他怎么还真签啊!他怎么这样……”
大颗的眼泪像珍珠,无声从宋宝媛的眼中垂落,打湿和离书。
在江府的后院,江珂玉抱着女儿在庭院中踱步,他的掌心安抚地拍打在女儿的背上,嘴里低喃着“岁穗不怕,岁穗不哭,爹爹在这。”
一遍又一遍地哄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