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坐在席面上的纪夫人面色顿时苍白一片,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玉儿……我的玉儿……!”
她几乎是瘫软在了陛下跟前,哀求道:“陛下,求您让妾身去看看玉儿吧,妾身求您……”
谢言珩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遂即起身道:“即刻就走!”
第109章
纪嫔快死的消息传来得突然, 陛下这厢已经起身了,皇后仍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知道纪嫔病重,也知道她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但怎么算也不该是今日。伺候她的人日日都回消息去凤仪宫,太医说了,若无意外, 纪嫔怎么也还能再撑上一两个月。
但太医也说了,消渴症厉害得很, 病人到最后往往会有其余的问题,一旦出事就是要命的。
纪嫔日日服用掺了东西的方子,今日死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可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今日!
皇后心底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身为国母,她只能起身随陛下一起去瑶华宫看望纪嫔以免出现差错。
好好的春日宴被这惊人的噩耗搅黄了, 德妃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桑青筠和德妃对视一眼,也在蔓姬的搀扶下起身了。
她缓缓起身,示意派人去搀扶纪嫔的母亲起来一同前往。
可怜的纪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便是桑青筠看了也于心不忍,搀着她一同上了步辇,快速随着陛下和皇后的步子去了瑶华宫。
瑶华宫从前是宫中除了昭阳宫最奢华明艳的宫殿,集天地之钟灵, 各州之珍宝, 一踏进大门便可见琼楼玉宇,香雾袅袅。
可如今再进瑶华宫,不光破败黯淡, 就连地上的落叶都无人清扫,侍奉的宫人拎着扫帚躲在檐下打瞌睡,摆明了躲懒。谢言珩抬脚进去,偌大的瑶华宫竟然看不见几个人影,连纪嫔病得快死了都不能让她们有半分紧张,可见平时是怎么伺候的,不由愈发愠怒。
皇后紧跟其后进去,一来便心中一凉,莲音看陛下先进了内殿,立刻发作道:“不中用的东西,谁准你在这躲懒的!平时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纪嫔的?”
原本在躲懒打瞌睡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在地上求饶:“姑姑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莲音知道今日的利害,为了不让坏事赖到娘娘头上,当下疾言厉色道:“敷衍主子,你还有脸求饶?还不快让这起子偷懒的都过来跪下请罪!”
“你们最好是盼着纪嫔主子安然无恙,否则扒了你们的皮!”
说罢,莲音扶着皇后进到殿内去,一进去,殿内又是冷得冰窟一般。
皇后心里清楚,纪嫔过成这模样,这里头多少有她的授意。她恨极了纪嫔害她滑胎,甚至到现在,她身上的下红之症都没治好,所以纪嫔病着,她怎么可能让她舒舒服服养病?
只是没想到,这群下人仗着她的意思这般过分,就连今日都不知道收敛。
陛下方才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若是打定了主意惩处这些人,难保会不会殃及自己。
皇后心里突突着不踏实,前头一看陛下已去了屏风内,正想跟上去,谁知却听到陛下冷冷道:“出去!”
陛下……不让她进去?
皇后顿时脚下摇晃了两步,险些要跌倒,还是莲音扶着,她才没在宫人面前出丑。
陛下怎会对她如此厌恶,甚至不让她近前来?
她心里越发不安宁起来,可无可奈何,只能先在主殿内坐下。
没过多久,桑青筠带着纪夫人送宫外进来,二人的脸色均十分肃穆。
尤其纪夫人,一进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往屋内寻,直哭得满脸泪水,老泪纵横。
皇后忍不住说:“陛下正在里头,不允准旁人上前打扰。”
但桑青筠只福了福身,并未听她的,就这么径直穿过屏风走到了谢言珩身边。
眼见陛下并未阻拦,皇后更像生咽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可笑极了,堂堂皇后竟不如一个妃子,还上赶着让人打她的脸!
莲音一时无言,只能轻声道:“娘娘且让她猖狂得意去,日子还长着呢。”
寝殿内,纪嫔的呼吸渐渐微弱,谢言珩坐在床头看着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条生命正在身边飞速流逝。
周太医此时正在为她施针,纪嫔的口中也含着参片吊着一口气,谢言珩的心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沉到了谷底,再多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内的惊憾。
她已经轻成了一把骨头,骨瘦嶙峋,两颊凹陷,若不是知道她病了,谢言珩如何能把她和记忆中娇俏温柔的表妹联系在一起,不过区区几个月不见,竟成了这样一副生机耗尽的模样。
周太医尽力抢救过后,额上冒着冷汗,跪下请罪道:“陛下,纪嫔本是强弩之末,兼之中毒,已经无力回天了。如今这番,不过是暂时留一口气,若还有什么想说的,请陛下尽快吧。”
谢言珩心中猛然一痛,不可置信道:“中毒?”
话音一落,谁知刚赶来的纪夫人正听见了周太医的话,尖叫一声冲跑进来伏在床头:“玉儿!我的玉儿!”
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紧紧握住女儿微凉的手,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来了,母亲来陪玉儿……我的玉儿……!”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纪嫔的生机原本正在缓缓流逝,可日思夜想的亲人在此,她竟费劲力气,最后睁开了眼睛。
她想说什么,却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胸腔如同残破的风箱,发出呼啸之音。吐出来的血溅到了床铺上,纪夫人的衣服上,甚至是谢言珩的身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可她死死抓住母亲的手,头靠在陛下的肩头:“报仇……”
“为我……报仇……”
如此血腥可怖的景象,落在在场的三人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纪夫人泣不成声,抓住女儿的手急急忙忙喊道:“玉儿,莫非是谁害得你如此,你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报仇!”
纪嫔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谢言珩的衣角,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直望向他,连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皇后……是皇后害我……”
遗言说罢,她再次吐出一口血,睁着双眼,就这么去了。
抓着谢言珩衣角的手就这么渐渐滑落,一条命玉殒香消,从此被深宫埋葬。
寝殿内破了洞未补的窗子突然吹起风进来,冷冽的大风将窗子哐哐的撞响,似夺命的呓语,又似纪嫔的魂魄在诉说冤屈。
怠慢的宫人,恶劣的环境,纪嫔的遗言,无一处不表明她死的蹊跷。
多年不见,纪夫人再见便是女儿的尸首,直哭得肝肠寸断,她跪在陛下身旁,死死抓着纪嫔渐渐冷掉的一只手,求他为纪嫔讨回一个公道。
“陛下,玉儿不光是您的嫔妃,她还是您的表妹!是您的至亲!她死得不安,让妾身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接受,让妾身夜间入寝如何合上眼睛?”
“当初妾身不肯让她为妾,是她铁了心要跟着您,说此生只认定了您,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您曾允诺过妾身,说会好好待她,可如今呢?!”
“玉儿死得不明不白,她走得不安啊!”
人命在前,任谁也无法责怪纪夫人对陛下的失礼,只因谢言珩自己,都觉得亏欠了她。
抛开君臣的身份,这是他的舅母,在身边断气的,更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
谢言珩看着纪夫人,红了双眼:“朕会以皇贵妃的位分将阿玉下葬,也会为她讨回公道。”
“舅母,还请节哀,珍重身子。”
桑青筠静静地站在屏风前看着,此时对纪嫔早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纪嫔的果决和气魄十分可敬,她用了对自己最惨烈的方式和这个世界道别。
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她已经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结和谭公公之间的过去,
接下来的仇,桑青筠会替他们一起讨回。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皇后。
她温声开口道:“陛下,纪嫔死得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操控。”
“她虽一直病着,但消渴症并非急症,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这般模样?若说无人暗中下手,臣妾不信。何况她死前口中一直念叨着皇后,恐怕此事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纪嫔一个公道。”
主殿内焦急等候着的皇后原本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被纪嫔反将一军!
她何时给纪嫔下过这样的毒?!
怪不得会是今天,她还觉得奇怪,原来纪嫔看似病重了,实则心里一直盘算着,想在死之前拉她下水!
皇后当下也顾不得陛下方才不让她入内的命令了,急急忙忙进到室内跪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从未毒害过纪嫔啊!”
说罢,她这才看向床榻之上的尸首,只见纪嫔死前睁大双眼,床榻之上尽是黑红黑红的血迹,形容可怖,甚至骇人。
皇后几时见过这般模样,一时吓坏了,忍不住想呕,可陛下在这只能死死忍耐,浑身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桑青筠看着皇后这模样,淡淡道:“纪嫔虽病,之前又被陛下降位禁足,可陛下从未克扣过纪嫔的一饮一食,不光让她仍然居住瑶华宫主殿,更命人好生照看,调理身子,今日所见,倒像冷宫一般。”
“那时后宫大权除了纪嫔都在皇后一人手里,禁令已下,其余嫔妃皆无法插手瑶华宫内务,敢问皇后娘娘,瑶华宫若有变动,谁能安排?”
“臣妾方才来时,只见庭院破败,殿内冰凉,寝殿内比冰窖还冷。纪嫔虽不如从前,可这些下人怎么敢如此怠慢?”
“消渴症虽厉害,但熬上几年不成问题,纪嫔年轻,从前并无急症,怎么会这么快,又何来中毒呢?若说没人暗中下毒手,臣妾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何况纪嫔死前口口声声说着皇后,若想查明真相,恐怕得从纪嫔的一饮一食和身边人里下手,还请周太医查明纪嫔今日的药渣和羹饭,再命人挨个盘问纪嫔宫中的下人。”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皇后:“还请将皇后娘娘宫里的下人也都控制起来严加审问,您恐怕脱不了干系。”
第110章
在春日宴的节骨眼, 将凤仪宫的所有宫人都拉出来拷问?那不就等于告诉外头所有人,陛下和皇后离心,陛下并不信任她么!
届时她还如何自处, 煜儿知道了心中作何想法,朝臣们又如何揣测?
明妃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查到她头上,丝毫不顾皇室颜面, 皇后如何能忍。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跪在陛下的跟前举起右手, 三指朝上,信誓旦旦发起了毒誓:“陛下明鉴!今日纪嫔之死和臣妾绝无半点干系!臣妾随您前来时尚且心中震惊,惋惜于纪嫔年纪轻轻得此重病,又怎么会害死纪嫔?”
“何况臣妾已经是中宫国母,纪嫔在您的裁决下又降罪禁足, 身兼病痛,臣妾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还请陛下不要听有心之心信口雌黄, 肆意攀诬, 臣妾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皇后一字一句煞有其事,说得自己天上地下再没那么干净了,可谢言珩不信, 桑青筠不信,纪夫人更不信。
堂堂国母,不堪其位,做出这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如今单是看着她那张空口白牙的脸, 谢言珩便感觉到无比的厌恶。
今日所有积攒和忍耐的怒火与嫌恶终于在她苍白无力的辩驳下爆发了, 谢言珩抬手甩上她的脸,怒道:“贱人!还敢狡辩!”
“有你这样的皇后,朕的后宫才不得安生!”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 陛下用了极大的力道,将她的身子都扇到了一侧去。
脸颊上立刻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皇后有些不可置信,颤巍巍地摸上脸,可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
陛下竟然……打了她。
当着明妃、纪夫人和下人的面,丝毫不给她留颜面。
多可笑。
和陛下成婚数载,她一直都知道,陛下表面温和宽仁,实则是个骨子里十分薄凉的人。
不管她做得再努力,陛下都从来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不过是因为先帝的赐婚才对她客气一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