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原本极力保持平静,不愿让自己在这一局中落了下乘。可明妃和黎贵人一再挑衅,如今竟还想把莲音送走,实在欺人太甚。
就这么忍着忍着,头又疼了起来,皇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冰凉华丽的金色寇甲抚上额头,吓了莲音一跳。
“娘娘,您是不是又头疼了?快传太医!”
莲音伏在她膝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歇息去吧?”
皇后缓缓点头,莲音忙扶着皇后的手站起身来,不远处的仪仗立刻走上前,服侍着她坐上了凤辇。
临走前,莲音恨恨地看了桑青筠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国母身子不适,桑青筠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了。
一行人渐渐走远,一拐弯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其实皇后究竟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都不要紧,桑青筠没打算真的把莲音送走,她不过是想让皇后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罢了。
皇后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原本很傲气的徐才人此时跟霜打了似的,低着头不吭声了。
还以为皇后来了能替她做主,没想到皇后都被她压上一头。
见状,桑青筠也懒得再留她们,温声道:“皇后身子不适,身为嫔妃理应在皇后身边侍疾。本宫肚子大了不方便,你们若有心,想去此时便去,本宫不多留。”
徐才人立刻敷衍地福身后离开,尚宝林迟疑了一下,也行辞礼后退下了。
余下的童美人和裴才人倒是没走。
桑青筠点点头:“本宫记得库房里还有两只上好的白玉如意,入睡时放在枕边,可保一夜好眠,最能安神。”
“你们二人一人一只,等会儿就让人送到你们各自宫里去。”
童美人和裴才人自然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们缓抬头,眼底皆露出不可思议的光彩来。
桑青筠淡笑道:“好了,今日吹了这么久的风本宫也乏了,你们各自退下吧。”
“只记得一点,宫里的姐妹本是一家,没什么生死仇怨。就和这玉如意一样,和气温润才最好。”
童美人和裴才人千恩万谢的走了,今日这一出便不算白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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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皇后一门心思筹备春日宴,再没和桑青筠见过面。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到春日宴的正日子了。
这春日宴办得讨巧,不光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会来,陛下也会赏脸。
所以一大清早就得起身梳妆盥洗,今日是正午的宴席。
桑青筠虽未在皇后的邀请之下,可这不过是当着别人的脸给她脸色看,怎么可能真的没她的位置。
所以这春日宴,皇后不想让她去,她还非得去不可。
在两个贴身宫女的搀扶之下,桑青筠坐到了妆奁前,正在她们讨论着今日做什么妆穿什么衣的时候,小福子从外头急匆匆的过来,候在窗子外头递进来一张纸:“娘娘,天不亮的时候奴才在宫门口瞧见的,送信的人跑得快,奴才看了,像是纪嫔身边的芊宁。”
第108章
拿过纸条, 桑青筠心里一沉,知道纪嫔这是下定决心了。
她不放心地问:“此事没有旁人看到吧?”
小福子谨慎地摇头,桑青筠这才放下心, 将手中的纸展开去瞧。谁知上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手中空无一物的纸张,她的心里没来由的漫上来些萧索滋味来。
也是, 写了和没写意思都是一样的,纪嫔恐怕病得连抬笔都不能了, 只要送出信息来给桑青筠知道就是了。
她命人将纸张烧了,再收拾齐整,乘上步辇准备赴宴去了。
今日排场大,说是春日宴,实则是交谊。除了正午的午宴, 一上午都在御花园内赏景闲谈,这是皇后为自己搭的戏台子。
纪嫔果真有盘算了, 选在今日, 恰是最好不过。
今日诰命夫人们都会带着自家嫡出的姑娘来赴宴,纪家自然也要来人。
只是稍微想想那时的画面,桑青筠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沉下去。
“娘娘, 昨夜才下了一场薄薄细雨,今日还冷呢,您当心些,”蔓姬替她系上披风, 又扶着登上步辇, 甬道内忽地卷起一阵冷过来,吹得人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
四四方方的天上头是艳阳高照,前方的甬道却深得像看不见底,一线隔开天上地下,好不容易走到太阳底下,日头却像没照到桑青筠身上似的,还是那么凉。
昭阳宫离御花园十分的近,刚一靠近就听到拱门内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细细听去,都是些陌生的,清脆的笑声,无忧无虑,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宫廷的向往。
门口值守的小太监高声喊:“明妃娘娘驾到——”
桑青筠被搀扶着走下来,缓缓走到前头的亭子里去,周遭的人立刻接二连三的福身向她行礼,视线也都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旁人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阵仗,可这位是陛下身边极得圣宠的明妃,身怀六甲,最是金贵。今日难得近距离能说说话亲近一番,怎能不让人好奇?
起先听皇后娘娘说明妃养胎不便出来的,没曾想竟有幸一见。
桑青筠温声开口命众人免礼,身侧立刻接二连三的围上来几个攀谈的夫人。
这些夫人各个都出身名门世家,谈吐见识皆不凡,桑青筠头一次以妃嫔的身份和她们交谈,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很快便能谈笑自若,毕竟这样事将来还有许多。
若皇后不在了,这些事总要她和德妃挑起来。
稍微闲谈了片刻后,桑青筠搭着蔓姬的手入席,皇后已经坐在最上面的主位上了。
蔓姬借着倒茶的功夫轻声说:“娘娘,皇后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桑青筠淡笑:“今日本是她为了收拢人心才办此局,并未想过我会如此‘厚颜无耻’,何况趋炎附势是人性,她眼睁睁看着我被众人簇拥怎么能心甘?自然觉得我坏了她的事。”
“但今日人多,她不会当众发难,倒也无妨。你看徐才人,不也在那群姑娘堆里左右逢源吗?”
蔓姬冷哼了声:“她一个已经进了宫的才人,还以为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呢,混在年轻的姑娘堆里充老大。”
桑青筠看了一眼,弯唇无言的笑了声:“她在宫里不过一个才人,可在姑娘眼里却是高不可攀的嫔妃,又有徐氏的出身,怎能不得意。再说了,陛下年轻俊美,登临天子,想入宫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蔓姬顿时笑起来:“那这主意可就打错了,陛下心里可容不下旁人了。”
说话间的功夫,来宾和嫔妃们陆陆续续的入席,各人的面上皆是满面红光,衣衫华美。
一侧的沙漏正在计时,就在快要漏完的时候,终于听到门前喊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场面很是有了些小小的骚动,尤其他此刻已经换上了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似翩翩贵公子。
光风霁月,朗月松风,若他不是帝王,在外头想要议亲之人恐怕如过江之鲫。
众人起身行礼,桑青筠却安坐着没动,她们看在眼里,愈发惊讶了。
谢言珩坐在最上头的龙椅之上,淡笑道:“今日春日宴,既是宴席,也是赏景,一切随性为主,莫要拘束。”
陛下肯赏脸来,皇后的面上也有光彩,她举杯笑着说:“今日难得齐聚在宫中赏景,都是陛下特许的恩典,臣妾敬您一杯。”
谢言珩举杯淡淡道:“朕自然与你们同乐。”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后面色更喜,拍手示意歌舞上前来。
几个穿着桃色舞衣的舞姬立刻上前来翩翩起舞,为众人娱兴,园内春光正好,彩蝶环绕,底下的人也闲谈交际起来。
皇后难得有可以和陛下单独说话的时候,她格外珍惜,但又担心陛下对她仍有不满,便将二皇子推出来:“陛下,煜儿许久不见您了,最近时常和臣妾说心中十分想念。”
“今日国子监休沐一日,他非要跟着过来,臣妾只能由着他来。”
二皇子上前,眼神看起来恹恹的没气色,又有些怯生生的。
谢言珩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摸上他的额头:“煜儿的身子可大好了?”
皇后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此时也叹了口气,颔首道:“太医说煜儿的病是好全了,可经上回的事一闹,他便时常郁郁寡欢,一出门就有些畏惧。”
“太医说他原本年纪尚小,禁不起折腾,如今只要安心休养一阵子,时常关怀,如此慢慢就会好了。”
皇后这么说,一是在提醒陛下不要再把他送到旁人处,二也是想借机修复夫妻关系,希望陛下能常来陪伴的意思。
谁知谢言珩觑了皇后一眼:“既是如此,何不让他安心休养,今日人多,让他出来岂非又受凉又受风。”
“煜儿本先天体弱,需要安心调理,他连番受惊,又有你……”他顿了瞬,到底没当着孩子的面说得难听 ,“你也该细想想,煜儿为何会这般。”
二皇子天生体弱,但太医说过,只要精心养着,等将来长大后就能和常人无异,习文习武都不成问题。
可皇后要强,不足五岁就让他去国子监,又玩弄权术误了他,如今看着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再与大皇子的沉稳聪慧相比较,谢言珩怎能不怒。
今日皇后的打算,他又怎么可能不知?
有这样的生母,煜儿的身子怎么可能养得好。
陛下如此发难,皇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可碍于此刻情形,皇后只能将二皇子拉回来,死死压着情绪,低头道:“是,臣妾自知照顾煜儿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谢言珩并不愿多考虑皇后的心情,反而将二皇子带到自己身边来,温声道:“煜儿,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皇太妃的秋千上玩,不如你这会儿去和皇太妃玩,她那有你爱吃的糕点。”
赵太妃温和慈祥,对宫里的孩子们都好,谢言珩记得,二皇子尤为喜欢她。
既然如此,多让二皇子去赵太妃处,兴许对他的身心健康还有益些。
孩子的情绪都是最敏感的,方才夹在父皇和母后中间,二皇子已经有些畏惧了,这会儿一听去皇太妃处,他反而高兴起来,脸色也瞧着好多了:“儿臣,愿意去。”
谢言珩点点头,戴铮立刻牵着二皇子到了赵太妃处,皇后的脸色一白,顿时如遭雷劈一般。
但她不敢多言,更不敢多问。
眼下陛下只是对她不满,认为她没有教养好煜儿,并未说今后都让煜儿去太妃处,可若是她闹起来,说不定陛下真的就再也不让她亲自养着煜儿了。
上回是因为她谋害明妃,可眼下好端端的,若是孩子从身边被带走,身为国母,这是奇耻大辱,外头人该如何揣测她?她的母族岂非因她这个不中用的皇后而蒙羞。
皇后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极力忍耐着着内心的情绪。
莲音心疼不已,递上来一个温暖的手炉,希望可以借此抵消春日寒风的余韵。
红毯之上的歌舞仍在继续,底下交头接耳,高台之上的帝后却气氛凝结成冰。
皇后看向明妃的位置,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就忍不住愈发的恨,愈发的盼着她去死。
可她不敢失去后位,更不敢彻底和陛下离心,不敢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只能拼命忍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场内的歌舞已经换成了一出热闹的戏,引得下首众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就在此时,拱门外急匆匆赶来一个太监,消息极快地由一个御前侍卫上前汇报给戴铮。
戴铮的手都抖了起来,跪下道:“陛下,瑶华宫传来消息,说纪嫔不好了,只剩一口气了!”
戴铮传话的间隙正好鸦雀无声,殿内不少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惊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