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禁足已解,陛下又大赞哥哥治水有功,升官行赏,有这么硬的后台,她还怕什么?
等日子长了,皇后娘娘迟早要收拾她,到时候她还得不得意的起来都两说。再说了,她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有什么可慌的?
只要陛下见到她,自然想起她徐氏的功劳,怎么可能不多看她两眼。
徐才人不情不愿地重新福身:“妾身和位分不如自己的尚宝林说话用我已是客气了,娘娘不会连这都容不下吧?”
“再说了,娘娘身边的宫女也忒疾言厉色了些,您还没说什么呢,她倒急吼吼的插话,倒是有些没规矩了。”
桑青筠玩味的看着她:“蔓姬是本宫的掌事宫女,她自然见不得旁人对本宫不敬。”
“你和尚宝林说话用‘我’没问题,本宫当然不会拿这点微末小事就惩处你。只是本宫今日观你面色,徐才人似乎火气旺了些。不知是不是住到福宁宫不习惯,行礼的姿势也不大合规矩。”
“但本宫向来仁厚,不会以徐才人行礼不周而降罪。但徐才人,下回你可得记住了。”
徐才人暗暗咬牙,低头道:“娘娘教训的是,妾身下回定然牢记于心。”
尚宝林不动声色看了徐才人一眼,知道明妃这是故意拿徐才人当筏子敲打她们呢。
四个低阶嫔妃争执本是小事,又没动起手来,特意把她们都叫来,不会因为旁的。
明妃独占恩宠,而她们想争宠的心思已经摆在明面上,明妃不可能不知道。
今日特意叫来敲打,是劝她们别再动这份心思么?
苦苦挣扎一年仍是这样,尚宝林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桑青筠将她们各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笑着说:“听闻你兄长近日回京了,他南下治水有功,陛下十分欣慰,想必已经论功行赏了吧?徐才人好福气,出身显赫,又有得力的父兄,旁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提起这个,徐才人便不禁暗暗得意起来。
在场的这些嫔妃大多都是平民出身,即使裴才人也是官家女,可她家的官职不高,在外头连给她提鞋不配。
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在宫里过日子,有家世和没有家世的区别大了,她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在哪儿都该是众人的焦点。
就算她再怎么落魄,可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能东山再起,旁人想有这个机会都没有。
徐才人扬起下巴,矜贵道:“兄长日前已经到了长安,现在家中安住,等再过段时间便又南下了,治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桑青筠看着她骄傲的模样,不紧不慢品了口茶:“你兄长在前朝为陛下效力,你在后宫侍奉陛下。兄长立下大功,你身为胞妹,也得跟上才算相得益彰。本宫若以高位的身份说,那便是身处后宫,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不生出事端。若同样以女人的身份,那便是时刻看好形势,莫要自误。”
“前朝事忙,陛下喜欢后宫风平浪静。”
黎熙熙笑眯眯地说:“其实争来争去有什么趣儿?春光正好,一道出来玩乐才是正理。”
“说句难听的,你们入宫的时候都比我位分高多了,可争到最后,童美人,你也只是个美人而已。徐才人,你更是可怜,从贵人到了才人,尚宝林就不提了,就没琢磨出来点什么?”
“要我说啊,有时候选择也很要紧,你们说是不是?”
黎熙熙的一番话丝毫不委婉,落在几人耳朵里,却比明妃的告诫更加戳人肺管子。
她和赵太妃一样,都是跟了好姐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看赵太妃现在的待遇,谁不羡慕,谁不佩服?宫里宫外都说她命好。
黎熙熙甚至从不争宠,可她一路从充衣到了贵人,位分已经比她们四人都要高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争宠,整日吃喝玩乐,无忧无虑,日子却比她们这些费尽心机惶惶不安的人更好。
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
童美人眼底顿时有些失神,裴才人不敢直视,就连尚宝林的神情都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其实她们入宫,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为了扬眉吐气,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惠及父母家人。所以拼了命争宠,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机会。
但努力了这么久,结果都不尽人意,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可有些敏锐的早已察觉出,陛下已经许久不曾召幸除了明妃以外的任何一人了。
她们只是不肯承认,不愿死心,不敢相信余生几十年都要毫无希望的度过,所以一旦有机会就要奋力一搏。
但黎熙熙的话,却给了另一个思路。
也许这世间真有一条路,是不争不抢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若能安稳活着,谁愿意刀口舔血?
不同于其余几人的情绪,徐才人却完全不把黎熙熙的话放在眼里。
在徐才人眼中,黎熙熙不过是跟在明妃身边的一条狗,明妃势盛她有肉汤喝,明妃势弱,她就连狗都不如。
徐才人并不甘心仰人鼻息,更不认为自己会止步于一个才人位。
所以她挪开视线冷淡道:“娘娘说的是,安分守己自然重要,可皇后娘娘也说过,身为后宫嫔御,为皇室开枝散叶,哄陛下开心才最要紧。妾身不过是听从皇后娘娘的话,想法子博陛下喜欢罢了。”
徐才人话音刚落,从桃林外,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乘正红色的仪仗。
“皇后娘娘到——!”
皇后竟然也出来走动了。
她高坐在凤辇上,目光冷冷看着桑青筠,平声道:“本宫平日的教诲,看来只有徐才人记得很牢,倒没辜负本宫对你的栽培。”
桑青筠噙着淡淡的笑,搭着闻蕤的腕起身,走到最前福身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肚子大了走动不便,所以稍稍屈了膝便站直了身子,虽礼数不够,这却是陛下的意思。
“多日不见娘娘了,娘娘似乎纤瘦了些许。”
皇后知道桑青筠是在落井下石,告诉她别忘了自己才解除禁足。
她高傲了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就连当初的纪嫔也没有真的让她跌下去过。
但眼下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皇后知道,自己得忍。
忍到陛下忘记这段日子以来的膈膜,她才有机会重新掌控一切。
所以眼下明妃尽管得意吧,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莲音扶着皇后从凤辇上下来,径直掠过众人坐到了明妃刚刚坐着的位置上,这样宣誓主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皇后自然是极为愤怒的,可桑青筠不在乎,她就是要挑衅,就是要得意。
她若不得意起来,让皇后以为自己飘了,皇后怎么会放心?
闻蕤扶着桑青筠坐在了对面,她亲手提壶给皇后斟了杯茶,轻笑道:“皇后娘娘尝尝,陛下才赏下来的雨前龙井。今年就得了这么多,都在臣妾这儿了。”
第107章
一杯茶斟毕, 桑青筠抬手给皇后推过去:“娘娘,请。”
皇后垂眸扫了一眼,眼神暗暗地冷了些许。
薄胎白瓷底, 翠叶腾幽香。桑青筠还是宫女时就泡得一手好茶,她从前喝过,那时还大赞她手艺巧, 心思细,如今再喝, 倒是人和人都不一样了。
她嘴上说得恭敬,实则却是在编排自己,堂堂中宫国母,陛下却不曾想着,得了些什么好东西都往昭阳宫送。
雨前龙井曾经是皇后最爱喝的茶, 从前一旦有了都是先往凤仪宫送,如今再想喝, 居然得看明妃的脸色了。
皇后看着这杯茶, 既觉得讽刺极了,又觉得悲凉。夫妻本是一体,陛下如今可还把她看在眼里吗?
她淡淡道:“这东西, 明妃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本宫已不爱饮茶了。何况本宫如今身子不好,太医交代过,不能多饮茶。”
桑青筠笑道:“这倒是臣妾粗心了, 臣妾只记得皇后娘娘从前最爱雨前龙井。”
说罢, 她偏头吩咐道:“那就去换杯水来,本是招待人的东西,倒了也不可惜。”
闻蕤诶了一声, 上前将皇后跟前的茶壶等器具都收起来,桑青筠又说道:“臣妾有孕,太医也交代了不能饮茶,只是想着出门一趟,不带些茶点总是不像话。您不知道,黎贵人最爱喝这个,一天总要喝上一壶。”
黎熙熙双手捧着杯盏笑道:“皇后娘娘别取笑妾身,妾身可是最贪嘴的了。”
这姐妹两个一唱一和,看似笑脸迎人做足了规矩,实则字里行间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爱喝的雨前龙井,凤仪宫却没有。明妃不光得了全部,自己却不喝,随身带着打发人用,现在当着皇后的面,黎贵人还一杯接一杯的喝。
这不是打皇后的脸是什么,偏她做的隐晦,明面上发作不得。
看着明妃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莲音站在皇后娘娘身边,脸色可谓十分难看。主子受气就是奴才无能,她几次想要开口制止明妃,可话到了嘴边都停下来了。
娘娘交代过,明妃如今正是最受宠最得意的时候,即使明妃有错,可她怀着身子,闹起来了陛下一样会偏心明妃,落不到半点好。既然如此,倒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等风头过了徐徐图之。
何况明妃眼下虽过分,却是拐着弯子挤兑人,一时更不好发作了。
不光是莲音,就连底下四个福着身子的嫔妃也都不敢抬头,生怕触怒皇后,几人神情各不相同。
明妃势盛,又和皇后势不两立,简直和当初的贵妃一模一样。可贵妃哪里有这么伶俐的口齿,也不曾像明妃一样得宠至斯,皇后有苦说不出,竟隐隐占了下风了!
身边人怎么看待,皇后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但再愤怒,威仪却不能输,否则她这个皇后将来更加无地自容,所以她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明妃怀着身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出入自然讲究排场。只是本宫身为国母,当做天下女子表率,太过铺张奢靡只会上行下效,奉行节俭才是正理。徐才人的兄长南下治水,应该和你说过南方随处可见民不聊生,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咱们身为后宫嫔妃,过着奢靡的生活,于心怎安?”
她挑了挑眉,看向桑青筠:“明妃,你也是平民之女出身。本宫记得,你还是南方人吧,怎么就不知道以身作则呢?”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桑青筠笑了笑:“皇后娘娘严重了,臣妾出入随行的一事一物都是陛下赏赐,何来过分奢靡一说?您也说了,臣妾出身平民,身后一无做官的父兄,二无显赫的家世,自然没有门道从外头克扣银钱,既不会有人中饱私囊,克扣百姓银钱,又何谈来罪过?再者说,臣妾身为妃位,每年年例三百两银子,您若需要,尽管拿去。也算臣妾尽的一份心。”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真正吞银子的去处,皇后娘娘真心知晓吗?”
她的眼神在皇后和徐才人的身上游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若真的缺银子,恐怕得告诉陛下,让陛下派人从显赫之家一一查起,那才有说头呢。”
莲音这回实在忍不住了,怒道:“明妃,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皇后娘娘跟前,岂容你大放厥词?”
“何况你身为后宫嫔妃,怎可涉及朝政,若是告诉陛下,陛下也不会容许!”
黎熙熙皱了眉头:“怎么,你一个宫女如此训斥姐姐,难不成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所谓节俭,所谓银钱不都是皇后娘娘先提及的?姐姐还说呢,三百两银子都拿去,如此还嫌不够,还要堵住姐姐的嘴不成!”
唇枪舌剑之间,竟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了。
眼看黎贵人半步不让,明妃又一副淡淡的脸色,皇后面色顿有些难看起来。莲音是气不过,她知道,可此事若闹大了对她更没好处。
所以她只能转头,不咸不淡地训斥莲音:“莲音,你多嘴了。”
莲音面上一臊,咬牙看了半晌,只得不情不愿地福身道:“是,奴婢知错,还请明妃娘娘宽恕。”
桑青筠淡笑了声:“从前只知道娘娘身边的莲音姑娘是最懂事的,现在看来倒越活越回去了。侍奉皇后娘娘的人怎么能如此马虎?今日是得罪了臣妾事小,若哪日再说错什么要脑袋的话,岂不是牵连给皇后娘娘?”
“依臣妾看,倒不如把莲音姑娘送回掖庭重新学学规矩,磨磨她的性子,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你!”莲音气结,立马跪在了皇后身边,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不愿去掖庭,奴婢想留在您身边服侍!您身边离不得奴婢啊!”
黎熙熙放下手中的杯子白了一眼:“姐姐不过看你浮躁,让你回掖庭磨一磨性子罢了,等时间差不多了,自然还得重新回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本是为你好的事,怎么你说得好像姐姐要害你似的?”
“方才不是还趾高气扬的说姐姐不懂规?你这般胡乱揣测,又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