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巴不得你死,怎会帮你。”
纪嫔偏头过去,沉默了片刻:“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上了皇后的圈套。可你如今也该知道了,一切都是皇后设局。”
“若非她故意如此,你和我都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逝者已矣,而我也时日无多,若要我死,根本不必你亲自动手。可我们还有共同的仇人,不是吗?”
“我今日前来,是想和你合作,再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桑青筠静静地看着她,端起身侧的茶杯抿了口水。
纪嫔时日不多,这一点只看一眼就能确认,她没必要骗人。桑青筠是恨她和皇后,也曾发誓要为谭公公寻回公道,让皇后和纪嫔都为自己的所做作为付出代价,让她们统统偿命。
然而纪嫔已经是风中残烛,皇后却依旧屹立不倒,更甚至,皇后才是桑青筠最恨的那个。
纪嫔说的对,若不是皇后精心设计,谭公公不会被身边的人背叛,更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希望和复仇选择进入宫门。
如果不是皇后,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身为嫔妃陪在陛下身边锦衣玉食的生活,陛下也待她十分的好。可她最初想要的自由生活,和她视为父亲的谭公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皇后必须死,她必须为她的狠毒付出代价。
只是仅凭自己恐怕要颇废一番周折,可若是纪嫔和她联手,那就会事半功倍。
她清楚,纪嫔在陛下心中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那个位置并非是情分,而是多年的家人。若非如此,陛下不会对聂妃下手如此干脆,因为他厌恶聂妃,厌恶她步步引诱,把纪嫔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曾经的纪嫔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连对自己的宫人都不忍苛责半句。
所以,若陛下时隔数月再去看望纪嫔,看到她如今形同枯槁,瘦到不成人形的模样,再看到她奄奄一息,生命即将彻底消失的样子,他除了震惊之余,一定会感到极致的愤怒。
那是他母亲最疼爱的侄女,是他的表妹,更是曾经一门心意爱慕着他的嫔妃,却短短数月被人暗害至此,陛下如何接受,纪氏满门又如何接受?
有了朝堂上的推动和巨大的刺激,废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她不再是皇后,是庶人还是死人,还不是桑青筠一句话的事吗?
思及此,桑青筠看着她问:“你要我做什么?”
话音落地,纪嫔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般冲过来。一边尖叫,一边用双手掐住桑青筠的脖子,吓坏了远处停着的蔓姬和闻蕤等人。
她一边凄厉的哀嚎,一边看着桑青筠低声说:“给我那瓶毒药……”
“我死后,求陛下……把我的尸体发回纪家……”
纪嫔身体原本就十分虚弱,还未等蔓姬冲上来就松了手,软软得倒在了地上:“我不想……留在这里……”
“咳咳咳!”桑青筠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桑青筠甚至都没想到纪嫔会猛地起身。
虽是演戏,可纪嫔却用了十足的力气,脖子上留下了红红的掐痕,窒息感到现在还令她心有余悸。她知道这是为了增添可信度,若不留下痕迹,皇后没那么好糊弄。
蔓姬冲上前护住她,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奴婢就说纪嫔不可信,她竟敢伤您,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
桑青筠喘息着摆摆手,捂着脖子艰难道:“先派人将纪嫔送回瑶华宫,此事我会告诉陛下的。”
“是,咱们还是先回宫吧,”蔓姬立刻道,“快!去请太医!”
亭子内顿时人影攒动,一众人围在桑青筠身边,个个担心不已,神色匆忙。
拱门外,一个暗中偷看的身影将一切纳入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飞快地跑向凤仪宫的方向。
第103章
凤仪宫内, 外头传来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两侧的亲信传了进来。
虽说是禁足,但终究这是皇后的宫殿,加上二皇子每日还要进出, 所以守卫的并非严丝合缝。
因此,皇后虽不能出宫,但宫里的风吹草动她都了如指掌, 尤其是和桑青筠有关的一切。
这位明妃,如今已经是她的心腹大患, 是她绝不能容的存在。
听说了御花园内发生的事后,皇后坐在塌前冷笑了声:“纪嫔竟有这么恨明妃,本宫倒是真没想到。”
“本宫还说她今日执意独自出宫去干什么,结果竟是想在死前寻明妃的仇,真是可惜了。”
莲音候在一旁同样冷哼了声:“是啊, 怎么没干脆掐死明妃,娘娘也就不必日日烦忧了。”
“像她这样背主忘恩, 满腹算计之人, 就该惨死宫中,凭什么伺候在陛下身边?若是宫中都是她这样的人,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皇后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她勾结德妃, 策反妍贵嫔,背着本宫做了多少事?那日煜儿被推到在地,本宫已经听说了,她就在桥头站着!可直到煜儿倒地才假惺惺出来劝阻, 害煜儿病了这么久才好。”
“她们把煜儿送回来, 也不过是怕煜儿体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担不起责任,德妃、明妃!都是狼子野心的贱人。”
这般说着, 皇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便又涌了上来。情绪一激动,她的脑仁便突突的疼,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得了头疼症,发作起来十分难忍。
太医说此症为心病,药物无法根治,可回头细想,她不过二十余岁,正值青春年华,竟得了这样的毛病!
莲音忙上前替娘娘轻揉额角:“娘娘,切莫动气!太医交代过,您肝火太旺不易情绪过激,否则头疼伤身,对您的见红之症也无好处。”
皇后愈发心烦意乱,用力拍上扶手,猛得攥紧了:“本宫怎能不动气?煜儿体弱,虽自幼聪慧,却原本就在课业上不如大皇子,他这么一病,功课落下了,将来说不定还因体弱无法学习骑射,于竞争皇储不利。现在宫中宠妃当道,陛下如此护着,爱着,本宫这个中宫又算什么?”
“本宫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切都会变成这般模样。分明本宫一直牢记母亲的教诲,学着如何驾驭下人,管教妾室,握紧大权,可为何母亲能做好,本宫便这么艰难?!”
莲音叹了口气:“娘娘,您已经尽力,何苦责怪自己?再者说,后宅和后宫,始终是不一样的。”
“宅门再大,岂有后宫千头万绪,牵扯众多?国母难当,奴婢知道您的难处。”
越是这般安慰她,皇后就越觉得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她苦心经营,如今难道是这么个下场吗?想当初,她刚被指婚给陛下为正妻之时是多么荣耀,全家都觉得欢喜极了。
尤其是母亲高兴了整整一夜没睡着,说她这一辈子值了,竟生出了一个皇后,她的女儿将是一国之母。
那晚,母亲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夜的话,教她如何做一个好皇后,好中宫。
皇后现在都记得母亲的神态,那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尽管后来实践的时候,她直白的性子和母亲的一些经验都让她吃了不小的亏,可慢慢改着改着,她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办法,找到了些和陛下相处的关窍。
贵妃失势的时候她正怀着她的第二个孩子,天知道她那时有多高兴,她胜券在握,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实际上并没有,她低估了纪嫔的愤怒,也小看了她身边的聂妃。
可她最为后悔之事,却是一手将桑青筠送到了陛下身边。
那可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棋子,安分守己,貌美如花,陛下看重,又无家世,最好拿捏。
谁曾想,她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装作恭顺模样,实则却是索命的猛兽。
可后悔也晚了,为今之计,皇后只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然后想尽一切办法修正这个结果。
“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切皆因本宫从前看错人了。竟以为明妃会是将贵妃压下去的最好人选,一手给她铺好了前路。没想到竟给自己找了个如此棘手的麻烦。早知如此,定早早把她撵出宫去,岂容她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
“早知今日,倒不如本宫和纪嫔争斗!”
莲音看着娘娘的模样十分心疼,落泪道:“娘娘,您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里,若是大人和夫人知道了,岂不更加心疼吗?徐才人已按着您的吩咐交代徐家去做了,她的兄长也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不日就能到长安。徐氏有大功,陛下岂会不封赏?您很快就会解除禁足,重新掌握宫权的。”
“等这段日子风头过去,您和陛下重修夫妻情分,再想个法子除了明妃,一切就都和以前一样。再说了,不是还有徐才人和尚宝林可用?您是国母,怎可为这些事情烦忧,倒不如精心养身,以图来日。”
道理是如此,皇后自己也知道急是急不来的。可每每一想起就会头痛,即使是想冷静下来也难。
明妃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一旦她生的是个皇子,那么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恐怕都不及她的三皇子了。
她可没有忘记,如今的陛下就是宠妃之子,当初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她是如何锋芒毕露,将当时的皇后都挤得没地方站,嫡子也只能沦为陛下的陪衬。
这些,都是皇后绝不愿意看到的。
但就算再急,她也知道眼下绝不是急着动手的好机会,明妃对她早有防备,陛下也对她十分不满。若她急于求成再次动手,绝对没有好下场。
眼下离明妃生产还有几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她必须安安静静的沉淀下去,争取和陛下重新培养感情……
然后蓄势待发,一击毙命,否则一旦明妃还有口气,便是后患无穷。
这段时间内,纪嫔不是很想找明妃复仇吗?那就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罢了。
思及此,皇后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扶着额头道:“纪嫔那边放松些,她若想出去就让她出去。”
莲音应声后又问:“那药还继续给吗?”
“方才来回信的人说,瞧着纪嫔日子不多了,”
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有的人说是不多了,养着养着就好了,本宫可不希望纪嫔也有好转的可能。”
莲音明白娘娘是什么意思,正准备吩咐下去,便听娘娘又说了句:“再者说,什么药不药的,本宫可不知情。既然不知情,就不要挂在嘴边说。”
闻言,莲音神色一凛:“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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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筠回到昭阳宫后没多久,周太医便带着药箱和医女匆匆赶来了。经把脉和医女看伤势后,周太医又给开了安神兼养胎功效的方子,拿了治淤痕的药膏,小福子才好生将人送出去。
闻蕤安排亲信去熬药,蔓姬则在寝殿内给桑青筠涂药,语气仍有些后怕:“虽知道是演戏给人看,可还是太骇人了些,奴婢怎能不怕呢?”
“若是她真的存了骇人的心思,从哪儿掏出一把刀来,奴婢真不敢想。”
清凉的药膏在脖颈上仔细地涂匀,桑青筠终于从方才渐渐回神,温声道:“是,下回我必然再当心些,我也被吓了一跳。”
“只是你们瞧着骇人,其实她下手很有分寸,时间也控制的好。孱弱病体能有今日之举,也不知道她暗中想了多久,谋划了多久。”
纪嫔本不是一个善于心计之人,她饱受病痛折磨,能在生命流逝之前想出一个法子为自己报仇殊为不易。
看着她今日的模样,桑青筠都不得不感慨,命运无常,深宫惊险。好好的一个如花女子落得今日这般模样。
听闻消渴症后期十分折磨人,常有人受不住病痛自尽,纪嫔骄傲了一辈子,恐怕也不愿看着自己病死宫中,所以选了这个法子了结自己。
只是方才她在自己耳边说,“给我那瓶毒药”,哪瓶?
若只是为了毒害自己陷害给皇后,不必刻意多说两个字,她特意点明了那瓶,就说明有一个毒药,是桑青筠知道的。
她心思一转,倏地想起皇后以避子药之名想要害她那日,她曾提前安排了一瓶毒药在芙鸳的住所里。
那瓶毒药当时并未派上大用场,因为她并未受害。可若是同样的毒药,让纪嫔受害了呢?
没想到,纪嫔养病期间也有关注后宫的一举一动,她居然想得到要用这一招。
如此一来,一旦纪嫔身死,皇后绝不可能逃得过这次。
桑青筠低声道:“我之前安排小福子出宫采买的东西,他不是留了后手?安排一番,务必悄悄的,送到纪嫔手上。”
“再找人去太医署调查一下,看看纪嫔的药究竟被谁动了手脚,千万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