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都算好的了,奴婢听说皇后当初怀二皇子的胎像不稳,安胎药几乎不断,您这才刚喝两天而已。”
“而且咱们的皇子多乖啊,一点不闹腾。”
桑青筠轻轻隔着衣衫抚上小腹,温柔的轻笑:“不管怎么说,这药都着实太苦了,幸好太医说可以含着蜜饯,不然真怕吐出去。”
“我听说二皇子今日也开始去国子监了,他的身子彻底养好了吗?”
蔓姬点点头:“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两个多月,这下是好全了,否则皇后也不会放心二皇子再去国子监。”
“功课固然要紧,可二皇子不过一个五岁孩童,他是皇后的独苗,就算再盼着成才,可底子在这,她怎么忍心。”
桑青筠缓缓敛眸:“是啊,二皇子是她亲生的孩子,二皇子受屈,做母亲的怎么能忍?皇后焉能不恨。算算日子,她也禁足快三个月了,恐怕陛下回宫后,就该出来了。”
皇后所犯之错到底不算大问题,何况陛下也清楚这里头有她的手笔。加上二皇子病愈,又是新的一年,若再不恢复皇后尊荣,就连外头的朝臣都会不满,参奏陛下宠爱妃子太过而越了国母。
她听说,这些日子里,御史大夫就曾上书劝诫陛下,对她的宠爱太过,国母损而宠妃兴,恐国之祸患。
自然,这些参奏还不成气候,不过是有闲言碎语到耳朵里。可这位御史大夫是徐才人的父亲,这显然是皇后的一次试探,若自己非要求陛下继续把她关下去,她在前朝尽失人心不说,也是给陛下找难题。
御史大夫督查百官,话语权极高,这也是徐才人屡屡犯错一直都还留着一条小命的原因。
皇后需要她的势力,陛下则看重她的父亲。
若非如此,徐才人怎么能一进宫就是贵人,若她聪明点,不被皇后当枪使,自己也少些恶毒,现在后宫怎会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桑青筠不紧不慢地问:“徐才人最近如何了?可还安分?”
蔓姬福身道:“您将她迁居福宁宫后,伺候她的宫人怕得罪了您,找借口走了好几个。如今伺候徐才人的满打满算就四五个人,整日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徐才人自小娇惯怎能容忍?奴婢听说,她日日在福宁宫责骂奴才,除此之外,倒还算安分。”
“我记得陛下前段日子和我说过,她兄长南下治理水患颇有功效,立了大功,如今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她心中有怨却忍而不发,想必是在等机会,”桑青筠淡淡道,“等皇后解除禁足,徐才人的兄长回京,徐才人可就不会再忍了。”
蔓姬一时有些担忧:“您的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太医交代过您不宜多思,但皇后和徐才人……都是怨恨极了您的,奴婢担心她们对您不利。”
桑青筠淡淡看了眼窗外,搭着她的手腕起身:“我自然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宫里生存,原本就是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她们能暗中筹谋什么,我便不能吗?”
“走吧,时辰到了,御花园不是有人等着我吗?”
蔓姬神色一凛,正色道:“是,奴婢明白。”
自从桑青筠每日在固定的时间去桃林和御花园散心之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暗处总会有一双窥探的眼睛。
但她们不曾打草惊蛇,暗中反向跟踪,得知了此人是从瑶华宫出来的,乃纪嫔的心腹。
自从去年深秋纪嫔病重,宫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从前如日中天得宠至极的元贵妃,如今早已无人问津,好似所有人都忘了她曾经辉煌的过去。
就连桑青筠有时都会忘了她还存在,尽管她们都在南四宫住着。
听人说,纪嫔原先得病时,症状似是消渴症,然而一剂剂药方喝下去,不想没能控制住,反而更严重了。再往后病情恶化,又有了其余的病症,就连周太医都说治不好了,虽说还有段日子可活,但也回天乏术。
消渴症的确难以治愈,可纪嫔尚且年轻,她的症状怎么会恶化的如此明显?
当初她本想打消皇后的戒心,借除了纪嫔的机会顺便打压皇后,但皇后并不肯用她。如今看来,恐怕是皇后已经在暗中操作了,至于是谁在替皇后办事,她得再命人再暗中查查。
御花园之中,桑青筠缓缓坐在凉亭里,看春日繁华盛景,闻花香袅袅,很是悠然惬意。
蔓姬和闻蕤等人守在她周围,见四处还没人来,轻声道:“娘娘确定她会来吗?会不会仅仅是为了观察您的行踪,好刻意报复?”
“若是真的想见您有话要说,何不自己来求见,或是邀您去瑶华宫呢?”
桑青筠淡淡道:“恐怕她的瑶华宫早就成了筛子,一举一动都在人监视之下。即使真有话要说,也是这厢说完,皇后那边立马就知道了。”
“而且她也知道,我怀着身子,她来求见,我怎么肯见?只能制造机会‘偶遇’,若非她有话不想被人知道,就不会命她的心腹芊宁来探查我的踪迹了。”
“可她和您有什么话是不能被皇后知道的?”蔓姬始终放心不下,“奴婢怕她心怀不轨,想在自己死之前拉您下水。”
这个担心也不是不无可能,但桑青筠的直觉告诉她,纪嫔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找她,应该是有话想说,又不愿意被皇后的人听到,那便说明和皇后有关。
虽不知道她有什么想说的,可她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仇恨,的确是时候该了结了。
春风料峭,百花争艳,桑青筠坐在亭中捧着手炉赏景。不远处,一个穿着胭脂色宫裙的女子,用极缓的速度从拱门处走了出来。
远远看过去,她的身影极消瘦,浑身似乎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能倒。
她慢慢地走进,桑青筠便看清了她的模样,令她猛地心惊了一瞬。
脸颊凹陷,双眼无神,皮包骨头。数月不见,纪嫔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记得去年,在摘星楼一起看入宫参加殿选的秀女时,彼时还是贵妃的她是多么娇俏可人,容光焕发。
桑青筠恨纪嫔,恨她害死谭公公。
可看着如今她的模样,她又十分可怜她。
纪嫔在亭子外停下,并不屈膝,也并不行礼,她就是那样怔怔的看着亭中被簇拥着的桑青筠,看着她如今位列妃位,身怀龙种,容色惊人。
看着她,纪嫔就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幕幕。
聂妃死后,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她是怨的,也是恨的,可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一种醒悟太晚的无奈。
泪水滑落的瞬间,身子传来剧烈的痛楚,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她向前一步,艰难地张开嘴,对桑青筠说:“我时日不多了。”
第102章
桑青筠抬手, 示意蔓姬和闻蕤退后几步候在庭外,其余人则走得更远些。
若说方才还有些担心,可如今一见面, 她已经不怕纪嫔对她做什么了。以纪嫔现在的样子,哪怕是想上来掐死自己都没那个本事,她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御花园, 定是思量已久有话要说。
再说了,纪嫔最恨的人不该是皇后吗?桑青筠在她们二人的争夺中, 比任何人都无辜。
但仇恨已经结下,桑青筠还是带着略显讥诮的眼神看向她,不愿意流露出眼底的那分同情:“纪嫔,本宫以为——时到今日,你最想见的人, 会是陛下。”
“怎么会是本宫?”
纪嫔的步子停顿下来,抬头看着桑青筠的时候格外平静:“陛下如今有你, 怎么肯来见我。”
她曾经那样爱慕着陛下, 将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对他的每一分宠爱都奉若瑰宝。陛下对她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疏远,都足以让她心慌意乱,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那时候的她以为陛下这般宠着她,对她定然也有情谊,即使她做错了再多事,陛下也不忍心责怪她太久, 日子久了总会消气。
可她在瑶华宫幽禁之后, 得到的却是桑青筠愈发得宠的消息,与此同时,陛下再也没有来看望过她。
尽管她仍然以嫔位居住主殿, 尽管陛下交代她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缺,凡是用药都得是最好的,可这些不过是看在他们昔日的情分上,看在她姓纪,而非顾惜着她这个人。
数月过去,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渐渐接受,纪嫔终于看清了她从年幼时期便暗暗心慕的帝王表哥,原来从未爱过她。
若是爱过,如今的桑青筠又算什么呢?
陛下给她的,远远超过了当初的自己,只有爱过的人才明白,陛下对如今的桑青筠是怎么的情感。
尤其当她因病痛苦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和桑青筠缠绵床榻之上吗?
看清了,失望了,所以她不爱了,自然平静。
她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能听父母的话,许一户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不说多好,总比冷落深宫,病痛缠人来得强。
能时时回去孝敬父母,不至于见不到面,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
但即使如此,纪嫔如今也还有未竟之事,她还有仇没有报。
说罢,她继续艰难的上前,坐到了桑青筠跟前。
离得愈近,桑青筠看清了她如今强撑下的真实模样,愈发觉得心惊。
纪嫔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蠢到被聂妃和皇后利用,蠢到把自己变成今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桑青筠默了几个呼吸:“聂妃的事,你也知道了?”
纪嫔扯开仅剩薄皮般的脸颊,露出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我刚被诊断出消渴症的症状时,还不明白为何这样的病症会落到我头上。”
“我以为这样的病症只有外公那般肥硕贪吃肥腻之人会得,我自小身段纤瘦,从不喜食油腥,怎么也会得上这怪病。”
“谁知太医说,我日日贪食甜品,不思饮食,甜品后总大量喝甜茶,如此也是坏了忌讳。”
“这些毛病,也都是聂妃日复一日的游说和纵容出来的。她总变着花样给我做甜腻的点心,还不遗余力的夸我纤瘦貌美。我听不进去那些良言,一日日被她蒙骗。”
纪嫔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似是痛快,又似的痛苦:“可如今她走得比我还早,怎么不算是老天有眼?”
不是老天有眼,是陛下替你不平。
但桑青筠没告知她真相,而是亲自为她倒了杯热水:“天冷。”
言简意赅。
纪嫔突然笑了声:“如今还愿意给我倒杯热茶的,除了芊宁,居然就是你了。”
桑青筠顿时皱起眉头。
据她所知,陛下虽然处置了纪嫔,也不曾去看望纪嫔,但对纪嫔的养病和吃穿用度早了下了命令,一应不许克扣,且她服药,都紧着好药供给。这都是陛下顾惜旧情的原因,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不可能眼睁睁自己的表妹和嫔妃病死。
怎么到了纪嫔嘴里,身边伺候的人连杯热茶都不愿意给了?
桑青筠猜测皇后会在她的药里动手脚,所以她的病情才恶化的这么快,难道还不止于此?
“瑶华宫伺候的宫人有二十余人,怎会送不上一杯热茶?”桑青筠斟酌着问。
纪嫔冷笑了声:“你以为,以我现在的身子,还能管得好瑶华宫吗?”
“瑶华宫早漏成了筛子,到处都是皇后的人。她恨我,怨我,在我的药里下药,每一日都在折磨我。”
“而我甚至没有任何办法。”
桑青筠问:“你的宫女芊宁不是一向忠心耿耿,怎么没有替你去叫陛下?陛下来了,自然为你做主。”
纪嫔看了她一眼:“明妃,你得宠的日子过久了,忘了宫中不得恩宠的女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皇后把持着我的瑶华宫,芊宁若在后宫活动没人管她,可若她想去御前,即刻就会有人拦下。陛下不会主动前来,我的境况自然越来越差。”
“我已经连下床都困难了,芊宁一个人,又能如何?”
说罢,她淡淡道:“我今日是偷偷出来的,皇后也必然得到了我出宫见到你的消息,我会和你演一出戏,叫她以为我是来找你寻仇。”
桑青筠看向她,脸色称得上冷淡:“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一定会应你所求?”
“你杖责谭公公,害他伤重,又害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