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云合看了眼外头,咬了咬唇,趴在她耳边悄悄道:“奴婢听说,夫人早上来过!”
虽是被三令五申过,说是走漏了风声便重罚,但她是小姐的人,谁都可以瞒着小姐,她不能。
才拈起的镜糕落在了裙上,薛明英指尖一颤,心慌得快要跳出来,难受蹙眉。
母亲怎么会来?
母亲知道了?
母亲心里会怎么想?
她蹭得站起来,往外走。
刚开了门,便看见那人将桌椅笔墨都搬到了离卧房不远的小厅上,随时可以看见卧房人进出行走,仿佛在亲自监守。
他真把她当做犯人了吗?
想对她做什么,便对她做什么。
想怎么欺负她,就怎么欺负她。
薛明英忽然忍无可忍,几步奔了过去,将他面前的折子通通抱起来,怒砸在他身上,高声道:“李珣,你混账!”
侍女们吓得埋头。
侍卫当即停下脚步。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第92章 他根本就是……就是混账!……
有朝一日,他会被人当面劈头盖脸地砸骂,李珣从未想过。
但在折子砸下来前,以他的力气,轻而易举便可挥手扬去,伤不到他半分。
只是当亲眼目睹那随着绣花衣袖滑落,一节细腕露了出来,隐隐带香,白得耀眼,他脑子空了空,不由喉结滚动,恍神想到了许多。
哗然几声过后,斧凿刀刻,宛如神祇般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
疼意传来,他却定定地瞧了瞧那微微颤动的细腕,抬眼看她时眸色晦暗。
那人倔强无比地站在桌案后,攒着股怒意,浑身都在轻抖,像是随时能冲上来撕咬他。
李珣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遍。
长本事了,敢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敢拿东西砸他了。
不知为何,隐隐想到了,不破不立四个字。
露出的神色开始叫人捉摸不透。
“滚出去!”
他回过神,视线没从那人身上离开,声音发沉,喝了一声。
薛明英颤了颤,后怕一时弥漫上来,她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层薄汗,五指紧紧攥在掌中,抑着惧意,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生是死,陛下一句话的事,陛下若做了决断,还请尽早告诉我。”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扭头便走。
被一跃站起的那人死死捏住了手腕,“朕叫你走了吗?”
像要将她捏碎在掌心般。
僵立一旁,连口气都不敢喘的侍女侍卫们如梦中惊醒,争先恐后,仓皇逃了出去。
直到见了外头日光,才觉得死里逃生,重活了遭。
乖乖,这位薛娘子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对陛下动粗,光听着就动静不小,还敢直呼陛下名讳,说了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是冲着寻死去的……
可陛下竟然叫他们出来,却单独留下了这位娘子在里头……
才想着,便听见里头传来哗啦啦几声动静,还有声女子的痛呼。
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听,侍女侍卫们胆战心惊,四处散开了去。
薛明英被人拉着手腕,隔着桌案硬拽上了案面,抵着那人腹部而坐,还能感受到他因怒意遒劲压迫的块垒。
唰得扭过了头,喘息发重。
脚边是方才她砸过后桌上还剩的折子,眼下除了砚台笔墨外,皆被那人挥袖扫到了地上。
“大有长进了,薛明英”,李珣将她的脸掰向自己,冷下声道,“是不喜欢这些折子?还是觉得朕哪里对不住你?砸朕、骂朕,还想就这样一走了之,说!你还想做什么忤逆之事?”
薛明英五指攥紧,在他的指责声中,后怕蓦然散了大半,只是觉得可笑。
“陛下未免太高看于我,我如何敢呢?我怕了陛下的出尔反尔,所以诚惶诚恐,不敢忤逆陛下分毫,只是,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即使我退让再三,陛下也不肯罢休,逼迫我至此,竟像是要逼死我……”
说完,她一下推开他的手,不躲不避,就那样仰头看着他,脸上隐隐透出愤恨。
被她这般看着,李珣慢慢站直了,握起了手负手而立,站得笔直,与她对视。
“你在怨朕拘束了你?”
他眉眼轻抬了抬,觉得她这场怨愤生得没由来,“两年来,朕没有逼你回上京,你要做什么,朕都由着你,这般,你还觉得不够?”
薛明英早就知道以他这种身份,从来不会顾忌旁人真正想要什么,所做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他自己。
什么没有逼她回去。
要做什么都由着她。
若没有他,这些本都是她该有的,从他口中说出,仿佛成了恩赐般。
真把她当了他一人的犯人,连出门透口气都是君恩。
她不由冷冷一笑,“我要做的事,陛下都由着我,当真吗?陛下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江南离上京那么远,陛下为何要一趟趟来?不累吗?我今日就告诉陛下,陛下不累,我很累,哪怕只是敷衍应付。陛下若真有说的那么好,愿意成全我,何不给我个句准话,许我孤身……”
“英英该知道,这不可能!”
李珣逼近了她,将她整个人纳入眼中,黑沉的眸子将她牢牢锁紧。
离开他,绝无可能!
如今他也无意自欺或是骗她,旁的都好说,若是这件事,想都别想!
余光扫到她攥紧的双手,才显出些许峥嵘厉色的眉眼压了压,本是要告诫她别想些有的没的,却自然而然低下了头。
那双攥紧的手捶打在他的肩头,用足了力气,砰砰作响。
最终在一片濡湿的喘息声中,无力地搭了下来,像朵凋零的花,被人采了个透。
薛明英呛咳着,趴在了那人怀里,缓了一阵又一阵。
被人抚着还在轻颤的背,柔下声道:“别再说那些置气的话。你今天到底为什么生气?告诉朕,朕要听实话。”
本还觉得刚才是惩罚的,她闻言微愣了愣。
那人似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瞥了她一眼,“朕气量没这么小。”
薛明英堵了口气在喉中,反倒成了他宽宏大量了。
他根本就是……就是混账!
“不说?”李珣轻抚着她有些骨感的下颏,眸光深蕴,眉眼肃立,身上多了些平日在朝堂上的气势,叫人无端觉得臣服,在他面前直不起腰。
薛明英却侧过了头,不说话。
“英英,有气闷在心里不好。”见她这副不理人的模样,娇娇蛮蛮的,李珣笑了声。
薛明英看都不看一眼他。
李珣捏着她的耳垂,手感柔软,嫩得像易碎的豆腐,亲近得恰到好处,也不逼她。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侍卫小心翼翼的探问声从外传入。
“陛下,和刺史大人约的时辰快到了,马已备好。”
片刻之后,他听见里面人回道:“将马牵到门前,朕稍后便到。”
侍卫应了声是,松口气,准备去了。
薛明英坐在桌案上,见那人松开了她正走出去,想着他今日这般,反倒让她没了与他大闹的由头。她方才甚至有个念头闪过,若他因此恼羞成怒,觉得她粗俗不堪,彻底厌了她就好了……
她抿起被人深宠过的双唇。
那人却又转过身来,视线落到了她身上,有些舍不得走,她娇蛮的样子少见,从前也没看过几回。
但能感觉到她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便将里头凌乱景象一扫,抬了抬下颏道:“还想砸东西,随你,顾惜着手就行。”
“只一点。”
他眼里闷了些许笑意,“朕今日若回得晚,英英早些歇息,不必等。”
咣当一声,绛州特供的澄泥砚砸在了门框上。
薛明英手在发颤。
他痴人说梦!谁等他!
第93章 “给朕生个太子,朕留英英……
到了门口,已有数匹高头大马在那等着,李珣跃上其中一匹黑身踏雪的神驹,通身威严气派,挥鞭纵马,朝江南州府而去。
州府大门早已洞开,江南刺史领着人在门前亲侯,听了马蹄哒哒,又看见人影如黑云般压来,早已跪地迎接。
身后的人虽不知来者是谁,但见刺史大人如此谦卑恭敬,也都跟着下跪。
等那位主子说了不必多礼,江南刺史方才颤颤起身。
李珣下马后看了他一眼,松开马鞭杆柄上的青玉,将鞭头油浸过的牛皮穗子往鞭身略略一缠,随意丢到了侍卫手上。
“都安排好了?”
江南刺史欠身道是,亦步亦趋跟在了身后,恭恭敬敬道:“照陛下的吩咐,已将去年秋闱和这次春闱得中的士子们召齐了,今夜便在钱塘江畔替他们置宴庆贺。”
说着,他不禁感慨比起太上皇,这位陛下到底更有魄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