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微亮,薛明英才得以解脱,听到那人下榻走入湢室的声音,连抬头确认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趴在了枕上,一侧头便沉沉睡去。
等李珣从湢室走出,见到的便是她埋在软枕中,脸睡得发粉,眉眼堆满了疲倦。倒有些像那因夫郎晚归,等着夫郎,等着等着便睡下的妇人模样。
很招人疼,让人想多宠着些。
他心口发热,将她抱在了怀里,把玩着她柔滑的长发,将那模样看了又看。
越看越是兴起,浑身都在叫嚣着不妨再亲近些,亲近到她与他密不可分,反正她与他天生契合,总会有这一日。
她又醉了,到现在隐隐还带了酒味,他尝得出。
偏偏在他来的日子这般,未必不是好时候。
一会之后,在她腰上狠狠一握,还是推开了她,重进了湢室。
她是水做的,再像昨日那样哭得凄惨,他未必受得住。
钱塘城中,汇文巷的一处宅院。
天刚一亮,便传出套车的动静,还有侍女们来回往返,在马车和上房之间,不停地拿东西送东西的脚步声。
“旁的点心都不要紧,镜糕可千万别忘了!”
薛玉柔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上马车,又不放心地看了眼糕点盒子,一时没看见镜糕,多叮嘱了句。
“夫人放心,我亲眼盯着放进去的,错不了,您先上车罢。”秦妈妈笑着打包票。
薛玉柔连连点头,“那就好,阿英喜欢这个,旁的带去也就是多几样好看些,她吃不了多少。”
说着,她上了马车,秦妈妈也跟了上去,坐稳了正要叫车夫启程,从宅子里跑出个人,叫道:“夫人留步!这才下过雨,路还没干呢!”
容安匆匆地赶到车旁,向闭起来的车门那里探了探脑袋道:“万一路滑,车出了事,我不好向薛娘子交代!要不等过个一两日,路上好走了再去?别院里吃穿用具都不少,不久前我才去过一遭。”
薛玉柔拉开车窗,客气叫了声容公公,要他避着些,车就要开了,别伤到他。
容安又跑到车窗底下,仰头道:“夫人可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并不是我危言耸听,昨天风雨交加,刮的风呼呼地吹,雨打在身上跟下刀子一样,能把人打懵。才停了没多久,路上还泥泞着,去别院的路上指定多是烂泥,想也知道不好走……”
“多谢你了,容公公,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她自己呆在那里我不放心,昨天雨太大了不成行,今天就算路再不好走,好歹天放晴了。我路上慢着些就是。”
薛玉柔担忧地看了看别院方向,不知道没自己在身边,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她没想到昨天雨有那么大,来了两年,也是头一遭遇到。
容安见拦不住,只好放行了,不过他也找了匹马骑上,跟在了马车后面,免得真出什么事。
秦妈妈坐在马车里,宽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小姐长大成人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容易受惊。”
薛玉柔摇了摇头,“再大都是我的孩子,我心里头不可能不挂念,只是不知本来说好过两天才来的大风雨,怎么提早到了?”
“海上吹来的风,天上落下的雨,由天上神仙掌管着,哪里就能让人猜得百发百中了?”秦妈妈说了句玩笑,又听了听外头的马蹄声,微微诧异道,“怎么?容公公也来了?”
“说起这个,也是我一桩心病。你说这容安,本在宫里呆着,是那位眼前得用的人物,满身的权势。怎么就派到我们家里来了?”薛玉柔揉了揉眉心,一往深里想只觉胆战心惊。
“容公公不是说了吗?陛下要整治江南官场,派他留在这里打探消息。只有他一人恐太扎眼,所以放在了我们家里,说起来还是我们帮忙。”
“要说整治官场,这事是有,我听仲莲讲过,好似还是场大震荡,江南、京里都有不少人落马下狱,说起来惊天动地得很。可你看看,容安每日做的都是什么?与其说是打探,不如说是做了家里的管事,方方面面都照应着……我这几日想到这里就心慌,虽然没听说那位来江南,可他放个人在这里,到底……到底……”
“夫人可是怕……陛下还未死了那条心?”秦妈妈压低了声问。
薛玉柔摇了摇头,“这么久,两人都没再见过面,谈什么死不死心?我只是怕那位,在上京里好生呆着呆着,便想起阿英的好来,又舍不得了,要逼她回去。好不容易我们母女两个过了这么些个安生日子,若是再回了上京,和回了笼子里头又有何分别?”
但要真有这一出,要怎么办才好,她看不见个希望。
便靠在车壁上,满面倦容,沉默了很久。
秦妈妈也跟着默了许久。
若是小姐当真回了上京,夫人定也要跟着回去的,京中除了那位陛下,还有国公爷。江南的这一摊子亲事,这些自在日子,只怕都要烟消云散了。
“不过我想着”,薛玉柔强打精神笑了笑,“也许还不到这份上。容安不是说他为了江南官场的这场风波来的吗?据说整治得差不多了。也到了他该回去的时候了。等他一走,真就是海阔天空了。”
不多时,便到了别院,只见门前杵着两个眼生的护院,见着人来,便要阻拦。
容安本跟在身后,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对那两个护卫道:“夫人来了也不知迎接?当初买你们来时说的话忘了!”
他打了个眼色。
那两个护卫对视了眼,想到了什么,立马退了下去,将门打开了。
——这位夫人,想必就是里头薛娘子的母亲了。他们跟着陛下来了这么多趟都没遇见,今日这一见,还是第一面。
容安又悄悄指了指里头,手指朝上,又指了指天上。
两个护卫点头。
容安眼珠一转,便跑到薛玉柔跟前道:“夫人,薛娘子若是昨晚上受惊,起来定要头疼脑热。不妨先到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些的?我记得前些日子我让人送的东西里面,不少都是滋补养身的。”
薛玉柔听了有理,便道:“好,秦妈妈你去罢,我先去看看阿英。”
吩咐后,她便朝厢房走去。
容安眉心急得一跳。
这会子天还没大亮,进了里头又都静悄悄的,谁都看得出来主人还没睡醒。
主子来了江南照例要和薛娘子过/夜的,不用多想,此时定然也在厢房就寝。
若是让这位夫人看见了,惹了薛娘子尴尬,不高兴了……
他赶忙跟了上去,暗道可真是不凑巧,怎么就赶到一块来了!方才他就该死命扒着车轮子,或者躺在车前呢,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该让这辆车开不出钱塘城!
“夫人,此时薛娘子许还在睡着,不如先去厅上等着,不要让娘子短了觉?”
薛玉柔看了眼他,边走边笑道:“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自然比你清楚些。她惯了我在身边,平日里有我在,反而睡得香些。”
“是吗?”容安表现得微微诧异,“我还以为这般会打搅到薛娘子。”
薛玉柔摇了摇头,道不会,眼看快要到厢房了,便对他说,“你忙别的去罢,这里我来。”
容安听出她话里隐隐露出的不便之色,只得慢慢停下了脚步,讪讪道:“好,我这就去……”
眼睁睁看着这位夫人入了厢房在的那个院里,他有些绝望地竖起了耳朵。
敲门的声音传来。
开门的声音传来。
“怎……怎么会是……”
薛玉柔吓得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骇然地看着出现在卧房里头,隐隐有主人之尊的年青郎子。
她没看错?
这是那个本该在皇宫之中的天子?
下一刻,她又听见女子嘤咛之声传了出来,带着床帐里头才有的娇气。
她不聋,自然听出是自家娘子的声音。
她是过来人,也听出这声音里头透着疲倦,仿佛累了很久才睡下。
而给她开门的这个人,穿的是寝衣,发皱程度不轻,显然不是才换上的,不知在床上混了多久,才弄成这般……
李珣叫侍女扶住了站不稳的来人,倒是淡定自若,也有股理所当然在里头。若非出了意外蹉跎,到这时候,许是他该叫眼前这位夫人一声岳母了。
只是若让那人知道了,少不了横生枝节。
他摆出个晚生后辈的姿态,“英英快要醒了,夫人若是有什么事,改日来谈,更为合宜。”
他提得隐晦。
但让人离开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薛玉柔下意识应了声,连礼都忘了行,便在侍女搀扶之下,恍恍惚惚离了厢房。
见到容安时,她霎时冷下了脸,寒气逼人。
什么来打探江南官场,什么为了公事,他分明是帮着他主子,助纣为虐才是!
秦妈妈正从侍女口中听说小姐昨夜喝了酒,想做些醒酒的汤水,刚吩咐好,准备在厨下盯着,便听见夫人叫了自己过去,就这样又坐着车,离开了别院。
她不解地看了眼别院方向,“夫人,小姐去了别处,不在里头?奴婢听说小姐昨夜吃了酒,还能去哪里?”
“酒?”
陡然一惊,薛玉柔慢慢回过味来,发狠地锤了下垫褥,咬牙叫停了马车,“转头!回去!车驶回去!”
车又到了门口时,她却没下来,只是愣愣地坐在车上,想着究竟进去好,还是当做不知道此事好。
薛明英不知道母亲来过。
她困倦得厉害,也带了些许逃避之一意,睡得又深又沉。
可没办法避开那人。
见她醒了,那人还给她拿了件月白长裙来,要给她换。
她往帐中躲了躲,不想碰到他。
李珣打量了下她,见她抿着唇坐在那里,和喝醉酒的时候两个样子,多了倔强和冷硬。
倒也没逼她,将长裙放在床头,负手走了出去。
云合方才进来,扶了人去屏风后。
寝衣褪下时,望着那莹白细背,不少地方落了红意,像是虫蚊叮咬过。
“等会我给娘子拿些药膏来。”
薛明英脸上闪过难堪,“有什么?”
她以为不会留下痕迹的。
不过是多吮了会……
云合未曾注意到,只是嘟囔,“这江南夏日,水草丰美不假,蚊子也太毒了些。家里的床帐也算密了罢,还这般咬人?当真过分。”
薛明英没应声,只是将唇抿得更紧了。
但吃过早膳一直到午后,她都没再见到那人,他来江南主要为的还是公事,整个早上送进书房的折子就没断过。抱着折子进出的侍卫步履匆匆,光听就知道事不小。
她渐渐当他不在这里,窝在卧房里头,拿了本千字文看,熟着里头的文字,好过几日教给学堂里面的孩子。
想起那些孩子的脸后,她觉得闷气一舒,好像没那么难忍了。
就几日,再等等,他就走了,她又能过一段时间的自在日子了,薛明英,别急。
云合给她送了吃的来,还有镜糕,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