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多了抹笑意,“怎么?朕在你眼中,乃是睚眦必报之人?”
又自然地提起道:“朕此次来江南,本就是因公。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下个月便回去,英英也像今日这般,到渡口送送朕。”
薛明英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他说什么,他要回去,他要她给他送行?
“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攥紧了他的衣襟,问他。
“可以”,李珣痛快答了声,暗里泄愤般比了比她腰身落在掌中的宽,但没让她知道,只提出了个要求,“但在这里的时候,你得由着朕。”
薛明英咬了咬唇,深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肯松口让她留在钱塘,自己回去上京,即便来得再勤,一年许也不过两三次。
他不可能将太极殿搬到这里来。
“陛下若是此次愿意信守,我亦愿意……”
话音未落,她被人按在了胸膛前,脑袋抵在了他喉处,呼吸间满是茶香。
“就这般爽快?”
她听见他喜怒不明地说了句,似是不满。
心提了起来。
但等了又等,没等来他反悔,悄悄松了口气。
唯一担心的事,变成了他说由着他,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只是要她陪在身边,替他侍奉笔墨,见那些形形色色的江南大臣,让她受那些人的礼。
比起在上京时,少了许多亲昵,甚至连拥吻都极少。
最过分也不过将她抵在屏风后,尝了尝她的口脂,道声很香,要她多用。
但在下次尝出她换了后,除了替她将鬓发掖到耳后,看着她脸眸色深上些许外,倒也没再追究。
似在忍着什么,但薛明英想不出他忍的缘由,胆战心惊地陪了他大半个月,终于到了他要回去的日子。
最后一夜不敢松懈,等到了三更天,她才灭了烛火,躺入柔软枕褥之间。
只还未沾了枕头片刻,便被吱呀一声推门响动惊醒,立马睁开了眼。
那人的脸出现在掀起的床帐后,黑沉沉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睡?明日要赶路不是吗?”
薛明英坐了起来,寝衣顺着身形贴合,衣襟拢得紧密。
“躺下。”那人用眼神示意了下枕头,和白日里见到的有些不同,多了些危险。
薛明英低了低头,躺了下来,背对着他。
那人贴了上来,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浅浅地呼吸,而后归于平缓。
听着像是睡熟了。
薛明英试着挪出他的怀抱。
忽然颈窝一热,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那人含混不清道:“知道你盼着朕走,朕明日当真便走了,乖些,让朕抱着你睡。”
薛明英动作一顿,不敢再多动弹。
等到他呼吸再度平缓,才又试了一次。
这次是被那人打在了臀,她瞪大了眼。
他,他怎能用手……打她那里?
“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那人低促地道了声,带着困意恐吓。
薛明英又惊又怒,脸上染上层薄红,想着明天他就走了,才忍辱负重地闭上眼。
等她渐渐睡了过去,那人却骤然睁开了眼,将她扳过身来,借隐隐照入的朦胧月色,看她比起在上京时柔和放松的眉眼,看了又看,舍不得挪眼。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她确是比在上京时候快活不少。
隐隐地竟有些从前的模样,喜怒生动,鲜活饱满。
让她留在这里,让她喘口气,倒做对了。
他低头,堵住那柔软却总是写满倔强的双唇,又爱又恨。
上京就这般让她不喜。
第85章 “请夫人每日勤加盼念…………
薛明英再睁开眼时,下意识往枕边看去,早已人去楼空,缕缕的日光透过床帐照进来,将枕上一张折起的描金绘银的笺纸照得微微发亮。
将笺纸拿在手里时,还没打开,她还在疑惑他不是要她去渡口送她?
马上又想到,他是不是不准备走了,要出尔反尔。
想着,瞬间抿起了双唇,打开那纸笺时脸色淡淡。
却在看清上头写了什么时,心怦然跳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粉艳艳的如同枝上桃。
她只觉这纸笺烫手,“啪”的一声合起来,避之不及地丢在了枕上,睁大了眼瞪它。
或是借着瞪谁。
他……他真好意思!
那纸笺生得韧,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自顾自打开了,复又露出雄健遒劲的一手字来。
明晃晃写着,“夫因公暂离钱塘,请夫人每日勤加盼念,安宅守家,待夫归来。”
昔日太子殿下字写得好,还有东宫侍臣特意求了笔墨,挂在高堂正厅之上,隐去笔者姓名,得人称道之后才说是太子殿下所书。
后来因那人处理政事更有手腕,字写得好不好倒在其次了,再说起他便是雅量贤明,也就少有人再说什么书画之才。
可薛明英没忘,外祖亲自教她写的大字,还教她学着认哪些字好,有风骨,她心里留了痕。
当初厚着脸皮去东宫拜访时,她在居玄堂里听那人让她雪天就呆在家里,少来东宫时,来了件急事要那人现批折子,她在旁目睹了他在折子上随手写了几笔,只觉气势如虹,与那人的脸相得益彰,还看得怔愣了会儿。
直到那人见她不答话,拧起了眉头,她才着急忙慌地解释,道这次雪虽然还是大,但她走得稳当,没再摔了。
说完,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孤说的并非这个。”
薛明英记得他好像更加不悦了。
今日倒是又见了他的字。
还是在枕边。
写的也是些……没头没尾的胡话。
薛明英一下子掀开了床帐,打着赤脚跑到了桌边,喝了口冷却的隔夜茶,才觉得心里的火气平复了些。
谁准允他那般自称,还称她为夫人的。
本就是权宜之计。
她不信他能在钱塘一辈子。
云合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敲了敲门后,走了进来。
“小姐起了?怎么赤脚站着?”
云合匆匆拿来鞋履,又让人抬了热水进来,洗手盥面。
等要更衣梳头了,她便和往常一样向架子床走去,准备铺床叠被。
“等等!”
薛明英拦住了她,略有些不自在,“今日不必,我自己来便好。”
她不想让旁人看见那满是荒唐言的纸笺。
即便笔迹里还有过去的模样,如今这个人,她却是再不想要了。
云合也没多想,引她到了屏风后更衣。
正脱下寝衣、穿上里衣,薛明英察觉到云合顿了顿,似在看着她的腰后,蹙起眉头问了声,“有事?”
云合道没,没有,忙将视线收了回来,替她将衣裙打理上身,只是总忘不了那一幕。
小姐腰侧那隐隐的红痕,像是……像是谁彻夜掌在上面,未曾松开半分,才留下的。
看着便霸道。
“对了”,云合定了定神,道,“陛下走了,容安却留在了这里,说是帮着小姐处理内宅诸事,正和秦妈妈在那里商议,分别管哪些事……”
薛明英听见内宅两字,眼睫一颤,想了想后,单独在西厅见了容安。
“听说你被留了下来。”
容安笑脸相迎道:“是,陛下命奴婢留下替薛娘子分忧。”
“不觉得屈才?往日你在的是东宫,还随他登基入了宫,如今这个小家宅,恐怕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容得下容得下,奴婢觉得东宫也好,这里也罢,都是替陛下和薛娘子分忧,娘子说这些话,是要折煞奴婢了。”
容安将两人并列在一块儿,悄悄打量着这位主子的神色,见她无喜无怒,在主子身边久了,待人多了些主子的风范,淡着脸色不说话时,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薛明英倒是没想那么多,见他软和得没半点脾气,也在意料之中,赶他是赶不走的,要想跟前少些那人留下的监视之人,还是得靠那人的吩咐。
于是她捧了杯热茶在手,抿了口,徐徐道:“既然如此,这里便要托付给你了,你要好生照看。”
“奴婢定当尽心尽力”,容安见她松口,马上接过了话,顺便问道,“奴婢想着娘子来钱塘日久,该要念上京吃食了,派人找来了几个有名的案板师傅,娘子午膳尝着若有不合意的,尽管提出,奴婢再派人去找。”
“好,你有心了。”薛明英淡淡应了句,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几日后,她和母亲商议之后,搬去了乡间的一处别院,容安则被她勒令留在了那汇文巷的宅子里,好生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