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脸,一句话就稳住了她,“先别慌,朕派人去了,你这里火势最大,旁的地方没这么厉害。”
薛明英急忙攀上他的手腕,“当真?”
又听他嘶的一声,才发觉这只手臂上也不遑多让,有道暗红的血正缓缓渗出,顺着手臂流下,滴答一声,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似比房中的火还要滚烫。
她蹭得收回了手,又从被火熏黑的衣袖里头取了方帕子,低下头,替他擦了擦手背。
李珣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之上,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朕无碍……英英可是心疼?”
薛明英手一抖,心慌意乱,有些事情袒露在了她的面前,避无可避。
他既然愿意豁出性命,就绝不是只为了,因公来江南。
可他真真切切又救了她一次,于水火之间。
李珣看着她,眼眸深沉得望不见底,藏着无穷的激昂暗涌。
纵火之人,该死。
但这场火对他而言,未必就全然是坏事。
她对他,不再无动于衷。
第82章 “英英向来最是心软。”……
“阿英!”
听见哥哥的声音传来,薛明英拨开了那人的手掌,急急忙忙向发声处看去。
只见哥哥叫侍女搀扶着,脸色苍白地朝这里遥遥看来,见了她的脸后,方才恢复了些许血色,匆匆地向她赶过来,“你没事便好……”
却又在离她还有三步之遥时,脚步一顿,看着她身旁之人的面目,呼吸声忽然变得一沉。
“臣,拜见陛下。”
李珣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两人之间,阻却了两人对望,黑眸看着他,微眯了眯眼,又见他身后有动静传来,淡淡道了声不必多礼,便转身去扶薛明英起来,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母亲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薛明英便听见了母亲叫她的声音,还有云合在唤着小姐。
她膝上还疼着,刚想借他起身,却又瞄见了他的伤口,手又缩了回去,叫了声“云合”。
手停在半空,李珣脸色僵了僵,想着他身后之人到底做过她两年夫婿,是不是她刻意与他生分,是要顾全昔日的夫妻情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强握上了她的手。
崔延昭忙出声阻拦,“陛下!”
薛明英推开了那人,眼神却往他臂上血迹瞥,眉眼看着虽还是那般淡淡的,但叫人总觉得有些不同了,“你……手上有伤。云合来扶我便好。”
李珣脸色当即一缓,道“不算什么”,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怀里半拥着,当着崔延昭的面,将她交到了赶过来的云合手中。
薛明英向哥哥看了几眼,见他除了狼狈些,并无外伤,松了口气道:“哥哥,我先去看看母亲。”
“你去罢。”
在她经过之时,崔延昭想到方才她在那人怀中,无比契合登对的模样,捏紧了双拳,看向那位新帝时,冒着大不韪隐隐质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朕将皇后寄养在岭南两年,仅此而已。”
李珣面色冷硬,说完后直直越过了他,向口中提到的皇后走去。
崔延昭站在原地,捏紧了双拳,却又无力地松开。
忽然想到了那时在国公府,这位新帝骑马而来,救了人却默然离去之事。
他本以为,这位新帝已然决意放手……
薛明英见母亲身上多有擦伤,脸色也有些不大对,额温高热,似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刚想陪着母亲找个旁的干净地方歇下,便看见那人走了过来。
“去离这里不远的宅子里暂居些时日可好?这里烧得不成样子,你需要修养,自然,你母亲也需要。”
薛明英看了眼他,还未作答,容安已是凑了上来,忙道:“那处宅院就在隔壁汇文巷里,娘子去看了便知,清清静静的,最适合养病休整了。”
见母亲难受得阖了阖眼,却又拼命睁开了,薛明英抿了抿唇,握住了母亲的手,道了声好。
容安连忙赶着去安排了,不过片刻,便有马车载了她与母亲前往,云合和梁妈妈也跟了过去。
等大夫来了后,她发现竟是之前在上京给母亲治病的时大夫,忙起身让开了,请他给母亲请脉开药。
时大夫写完药方,她亲自送了他出门,却见他并未朝进来的大门方向走,而是匆匆地向着厅上走去,好意叫住了他,指了指道:“时大夫,出去是往那里。”
时大夫回了回头,“多谢薛娘子!只是老夫还得去看看陛下的伤,这事耽误不得!不和您多话了!”
薛明英也想起了那人的伤,默了默,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到了西厅。
“怎么不陪着你母亲?”李珣端坐椅间,由着时大夫给他医治,看向她的视线发着柔光,仿佛在自家厅上见了娶的新妇,怎么看也看不过来。
“母亲那里已在熬药了……”她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看了眼时大夫的脸色,正眉头紧皱,似十分棘手,心下空了一拍,走过去,站到了他身旁守着。
手很快被人见缝插针握住了。
薛明英垂了垂眸,因怕挣开他会加剧伤势,忍了下来。
时大夫悄悄看了眼,本想说什么,见了那位新帝舒坦眉眼,好似受了烧灼之伤的另有其人般……他咽下了那些话,换了个别的说辞,“薛娘子站着,不如坐在陛下身边。”
大夫的话,在这时便是医嘱。
薛明英坐了下来,那人变本加厉,与她十指相扣,长指挤入她的指缝间,在外人面前与她亲密无间地合为一体。
他好像对此格外享受。
她咬了咬唇,有点儿忍不下去,下意识想抽出来。
李珣适时闷哼一声,似在忍疼。
薛明英当即停了下来,看向他的伤处,看着时大夫。
“依陛下的伤势,须得静养数十日才能好全,养伤之时,似这等皮肉疼痛,乃是常事。之后还会落疤。”
薛明英不想再多欠他,稍探过了身追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能缓解?”
“疼痛倒可通过用药稍稍减轻些,祛疤的话,恐怕不能,火烧之伤,要想恢复如常,即使华佗在世,也做不到……”时大夫颇为为难。
“果真?时大夫,您是神医圣手,陛下身体贵重,若是留下数道疤痕……”
“英英,朕不是闺阁女子”,李珣闷笑了声,看着她不自觉往自己这里倾了一些的身子眸中含了深意,“便是留疤,也是小事。”
况且,也能时时刻刻提醒她。
再值得不过。
但等要真正上药时,他却松开了她的手,强命她离了此间。
在战场上他看过那些被灼伤的将士们用药,因去腐才能生肌,便须刮去腐肉。每当此时,无论何等坚毅之人,都难免嚎痛不已。
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狼狈之态,将她赶回了她母亲身边。
薛明英出来后却并未离开。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泄出的几声忍痛喘息,似是忍得极为艰难,时大夫也在感慨着,“若是旁人受了这等伤,只怕早已嚎叫出声,还是陛下刚强坚忍。”
薛明英靠在门后,望着茫茫夜色,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容安被人吩咐出来去查今夜之事时,便看见道纤瘦的身影还未离去,刚要出声,便见那人摇了摇头,让他闭上了嘴。
人走后,容安转头便告诉了主子。
李珣唇角勾了勾,“英英向来最是心软。”
容安低着头,倒是想到了那件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凤袍,还有烧了有大半的画,不敢应答半句。
后又见主子收起了笑,眼中杀意浮现,淡淡问道,“可让人去查了?”
“是,奴婢派人到刺史府了,还给刑狱、军中的几位大人去了口信,要他们携手并进,最迟后日要给出个结果。不然,唯他们是问。”
第83章 他后悔过、自省过。……
当夜,江南刺史府得了密令之后,急忙赶派人手去彻查临江巷失火一事,还将钱塘城门守了起来,预备着两日内只进不出。
等查出是硝石、硫磺等物研磨成粉,方才致了此场大火,便派了人去道观查访,此等物事,唯有道士炼丹用量最多,若从道观着手,若有纵火之人踪迹,顺藤摸瓜,总能找到。
除此外,刺史府还暗查了集市上的商户,细细问明数月内那些硝磺之物都卖给了何人,可有非平时常客的。
一查之下,在家岭南客商那里发觉了些许异样。
那客商见了人想躲,被抓过来后诚惶诚恐道:“不久前,是有两个娘子来买过不少,说是给道观里面进的,我也就没太追究……”
被官差喝了声,叫他老实些,别耍心眼,忙又改了口,“是,自然,她们给的价钱比市面上的高些……但这两个娘子可与我素昧平生,毫无干系啊!”
见官差不大信他的话,他发了急,三言两语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她们会找我,我猜只是因我会说岭南土话,那两位娘子雅音说得不好,旁人听起来只觉得怪,还要费心辨认,为了省时省力,她们才选中了我,哪里知道如今会出事?这事……到底大不大?”
他还趁着这功夫探头探脑打听两句,被瞪了后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多嘴一问,权当没听见,没听见……”
那官差面容严肃,没空和他插科打诨,只道:“刺史大人亲自过问的事,你道大不大?口说无凭,你随我们走一趟再说!”
等从这岭南客商入手,经他所述描摹出那两个娘子的模样,又将临江巷左右新进迁居之人排了个遍,真相隐隐浮出了水面。
后日清晨,被特意安排守在城门的武侯抓住了两个要出城的娘子,盘查了路引之后,见是岭南人士,也不多话,直用绳子一捆,送到了刺史府。
江南刺史和几个协办的刑狱臣僚不敢耽搁,安排了场审讯,听了那抓来的娘子几句表明身份的言语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汇文巷。
将那两个娘子乃是来自岭南土司穆府的消息,竹筒倒豆般倒了出来。
“人现在何处?”
江南刺史听见座上人的问话,身后莫名一凛,紧跟着答道:“臣让人暂关在了牢中。”
李珣面无表情,抬了抬眼看向他,只说了三个字,“接着审。”
江南刺史悚然一惊,应承下来。
等出了门后,和臣僚们对视了眼,皆暗暗点了点头。
那就是要用刑了。
别说什么岭南穆府,便是上京公侯门第,对上陛下,论起来也只有跪着回话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