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句话说不得。都不用说完,开口露出几个字,只怕就会让陛下不悦,将他打发回乡做个教书先生。
程昱碰见他出来,神思不属地打了个招呼,“颜大人,陛下这是得空了?”
礼部侍郎还了个礼,笑道:“原来是程将军,请入罢,我先回去备着立后之事了,近来忙了些,就不多寒暄了。”
程昱比了比手,让他先走,“好说好说,颜大人请行。”
入太极殿后,他当机立断,跪在了主子面前,将金吾卫传来的消息禀了一遍。
“……薛娘子和那妇人独自呆了快半个时辰,说了不少话。”
“朕知道了,你起来回话罢。”李珣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她会用他印玺做这些事,倒是长进不少。
眉宇间多了抹笑意。
懂得借他的势了。
程昱却没顺势起身,咬牙道:“有件事,臣当初做得匆忙,未曾及时报予陛下,今日臣向陛下坦白,不求陛下恕罪,只求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珣回了回神,看着他眯了眯眼,良久后道:“说。”
程昱便将那时在霍府故意松了个口子,里头人借着这个口子,找到了眼下被打入监牢的妇人,让她找上薛夫人,以子相逼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当时怕这妇人不识相,派人去找了她,让她务必要应下这件事。”
下一瞬,他额角被狠掷而下的折子硬棱刮出了两道血痕,血珠子带着腥味冒出来。
他生受了下来,不敢妄动。
亲耳可闻的几声怒喘之后,他越发丝毫不敢动弹。
“……滚!滚去西北守着!没朕的召令,你就死在那里!”
当天夜里,薛明英刚要闭了院子门,站在房门前石阶上时,只见那人从院子外走入,疾风般大步走来,将她拦腰卷入怀中,带入了房后,将门一闭,便把她压在了门后,俯身亲得难以分舍。
“英英,你答应了朕,要当朕的皇后,便不可反悔!”
他低头看着身下这个穿着家常衣裙的娘子,捧着她因恩爱隐隐泛红的脸,不知为何,看得胆战心惊。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得知她母亲受辱之事与他有关,会闹成什么样。
薛明英却没答他,只是笑了笑,“今日我借用了陛下印玺,入了监牢,还望陛下恕罪。”
“不算什么,你用便是。”李珣见她笑得温润平常,指腹细细地描摹了下她的眉眼,借此才算稍稍抚慰。
又抱了她坐到腿上,她替他斟茶之时,猝不及防问了句,“英英今日见了那妇人,可听见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目光如炬。
“和陆原有关……”薛明英躲过他的视线,两臂环着他,第一次在他怀里主动,“等我想好了再和陛下说罢,还有不少事要求陛下。今日能进那里,也要多谢陛下。”
李珣紧紧搂住了她,感受着她的柔软,“你开心便好。”
背对着他,薛明英终于再不必掩饰。
脸上写满忍耐。
恨意含在眼中,怎么也散不去。
心中暗道,恐怕唯有见他心痛欲死的那一日,她才会真的开心。
第74章 他好似有所察觉,又好像一……
几天后,通过金吾卫之手,查明的个中曲折送到了宣平坊的宅邸内。
薛明英看完后,揭开了宝鼎盖,将写满了字的麻纸丢了进去,抱紧了双臂,觉得肌骨生寒。
她没想到,过去那般和蔼宽纵的父亲,有朝一日竟可以变得如此狠辣。
那妇人有心以幼子相胁,却没想过要幼子性命,本意是要买些巴豆,想着孩童肠胃娇弱,喂下去后腹痛个把时辰,也就没事了。
实际买到的却不是巴豆,而是乌头碾磨而成的乌粉。
生药铺的伙计说,当时没了颗颗分明的巴豆,现成只有碾成粉状的,她要了半两去。
谁也不知道为何巴豆粉变成了乌头粉,害了那孩子性命。
可薛明英刚刚看的麻纸上,清清楚楚写着,十天之前,齐国公府的人曾找过那个伙计。
不仅如此,上京近来还多了个胡商高价购尽生药铺巴豆,买完后匆匆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之后,便是那个孩子误食乌头身亡。
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薛明英望着被火舌吞噬的麻纸,眸中映着那烈烈火光,身上的寒气未祛,反而越来越盛。
她垂了垂眸,去上房找了母亲。
跪在榻前,她求着母亲离开,“那人已经丧心病狂,我不愿娘再呆在上京,叫我时刻担惊受怕。”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她眼中透出哀求之色,无论母亲如何劝说,始终不曾起身。
次日,天色刚亮,草叶结霜未化,风中还带了冷意,几辆装裹着行李的马车从宣平坊驾出,马蹄哒哒而响,到了渡口。
薛明英先行下车,转过身,扶了母亲下来,手臂相挽着,向着渡口边的楼船走去。
秦妈妈带了几个侍女跟在身后,见两人紧紧相依,不舍得分离的样子,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
到了船家说要开船之际,岸上忽然人群耸动,身形挺拔如松的佩刀佩剑之人,渐渐朝楼船逼近而来。
仿佛船要是真的开了,他们便会直接跳上来,逼停船只,请人登岸。
薛明英遥遥看了眼,步履微动,挡住了母亲的视线,“娘,你别担心我,去了哪里若是安顿好了,给我来封信。”
薛玉柔喉间哽咽,哎了声,眼中含泪,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船家又来催了一声,“夫人,船就要走了……”
言语间带了些恭敬之意,也不敢催得厉害。
薛明英仰了仰头,抿紧的双唇微微颤抖,咽下那些泪意后,咬牙推开了母亲的手,狠心朝岸上走去。
薛玉柔追了几步,“阿英!”
“你要做什么都好,不必顾惜我!”
薛明英身形顿了顿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后,眼圈皆红得酸涨。
等楼船从渡口缓缓开出,开远了,船头站着的熟悉人影变得模糊不清,再也看不见时,薛明英猛然钻入了马车中,不期然地,被那人抱了个满怀,拍着背哄她的哭声。
薛明英哭得呼吸含窒,漫天的无力就那样席卷而来,将她覆在了底下。
母亲是知道的。
她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仅仅是要躲开陆原,更是不让自己成为她的掣肘。
就那样听了她的话去江南。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李珣叫她哭得心疼,只觉她身子抽泣颤动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颤,又怜又爱地替她拭去泪珠,擦不过来便低头吮去,也不嫌弃。
“只是权宜之计。等大婚之后,朕陪英英去看母亲。”
薛明英一下子侧了头,躲过他的温唇,在他狐疑的眼神底下,抵着他而坐,手攥紧了自己的帕子。
“陛下怎么在这里?”
一下子将两人拉得极远。
李珣却也没迫她,单掌抚着她的下颏,在她额角落了一吻,“你说要送你母亲走,朕自然须来陪着你,不然你哭得太狠伤了身子,朕舍不得。”
薛明英道了句多谢陛下,定定地看着车门,仿佛已经习惯了他随时而来的亲昵,攥着帕子却又多了分力,指骨泛着白意。
旋即,她手上覆了只大掌,用掌心的温热裹住了她。
薛明英一惊,在他怀里身子僵了僵。
“朕知你难受,别忍着。”
薛明英的手在他掌中松开,指缝间插入了他的长指,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他好似有所察觉,又好像一无所知。
但在薛明英试图从他掌下抽出自己的手时,他没松开,强势地与她楔紧,谁也无法将两人分开,哪怕是她也不行。
仿佛在暗示她,别想从他掌中逃开。
薛明英一下子便明白了,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在这时候和她将这层窗户纸捅开。
他还在想着与她顺利大婚,作对恩爱夫妻。
薛明英没再挣扎,手留在了他掌中,人也一动不动地坐在他怀里,眉眼沉笃安静,隐隐有些许讥嘲之色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她闭上了眼,默数时辰。
马车到了宣平坊时,车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薛明英睁开了眼,准备下去。
那人见她走得匆匆,将她拉回了怀里,不舍地圈住了她的腰肢,“反正你母亲也走了,离大婚也不过十日,你随朕入宫住着可好?”
薛明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前些日子智清大师不是说过,大典前要陛下与我各自斋戒,彼此不见面最好。”
“宫中有许多地方,随你挑。”李珣将指腹压在她腕间脉息,不算刻意地听着。
“日后多的是住的时候”,薛明英无动于衷,在他意料之内地推拒着,“陛下当真要急于这一时?智清大师是得道高僧,他的话不会有假,陛下难道希望大典不顺?”
李珣反倒放下心来。
他知道她对他生了极大不满,送了母亲离开或许便是赌气,要让他担惊受怕,担心她私自逃婚,去了江南。
如今这般,倒比对他和颜悦色来得好,至少没在他面前掩饰。
“好,朕不急”,他在她颈窝埋了埋,“大婚之后,再说。”
薛明英忍耐地嗯了声。
立后大典就这样一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