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越山走出太极殿后,薛明英仰起了头看那人,平平道:“陛下要我见的人见完了。”
打断他后,气都不换一口地接着道:“我可以去见母亲了吗?”
仿佛立后这件干系两人的婚姻大事,在她心中未曾落下丝毫痕迹。
李珣握着她的手腕紧了紧,深深地看着她。
她就那样平静地坐在他身旁,仰头与他对视。
眼中无一丝波澜。
李珣将她猛然按进了怀里,手掌重重地压在她的圆润肩头,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碎,呼吸急促如大雨狂风,字句从齿中蹦出道:“英英,你不要逼朕!”
他要的东西向来都会得到,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未想过会在她身上跌跟头。
她不能这样逼他。
薛明英没说话,静静地呆在他怀里,等着他平息。
抚慰他?
她不想做。
也做不到。
李珣没等到她的回应,眼中一片猩红,急迫地捏着她的下巴,和昨夜一样,索取着她的呼吸,逼她从口中发出破碎的呜吟声,软弱无依地倒在他怀里,身上都是他的气息。
这才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让他觉得自己身旁坐着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只会呼吸的木头。
可无论他多么蛮横深入,让她无处可避,薛明英始终紧握着拳,抵在他的胸前,不肯像与哥哥拥吻般,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抱紧他的脖子。
午后,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出了宫,往公主府而去。
薛明英借着开窗的名义,坐到了一侧的位子上,没坐到他身边。
她蹙着眉头不住地往外看,看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
见她始终以侧脸面着他,李珣长臂一伸,将车窗合了起来。
“不急这一时半会。”
“你!”
因为事关母亲,薛明英一下子没忍住,动了怒意。
李珣愣了愣神。
原来她没变,生气了会瞪人,鼻翅微微一扩,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溢着怒气,比这些日子的样子加在一起都生动。
他黑眸微微发亮,贪看着,怀念不已。
薛明英颤了颤,一下子撇过了头。
“主子,到了。”
话音刚落,公主府里便走出奴婢仆妇簇拥的两人,一人是公主府的主人,另一人便是薛玉柔。
两人看见门口跪了一地的人,再往前,停了副通身气派非凡的宝马雕车,鸾铃正在风中微微晃荡着,发出响声。
那位陛下先行下了马车,矜贵地站在车前,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去扶从车里走出的一位娘子。
薛玉柔又惊又喜,丢下那位公主,匆匆赶了过去道:“阿英!”
第68章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不见得……
薛明英直接挣开了那人的手,向母亲那走了几步,被母亲握住手心疼端详了一番又一番时,委屈浮了上来,眼中多了些许晶莹。
薛玉柔看着她消瘦不少的面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若她在岭南呆得幸福快活,不会是如今模样。
更别说刚刚还是那位陛下将她亲手扶下马车的。
这其中曲折,只会多不会少。
她将那个孩子掩在了身后,勉强笑着行礼道:“臣妇见过陛下。我家阿英才从岭南回来,谢陛下送她到臣妇身边,臣妇家中出了些事,等安顿好了再带她入宫谢过陛下。”
“薛夫人不必多礼,朕与英英……”,李珣顿了顿,见那人躲在母亲身后低着头,连个额头都不愿露给他看,方才在她迫不及待离开他向母亲跑去时就隐隐生出的不满又添了些。
“朕与英英,不必计较这些。”
他将手负在身后,视线未从那人身上离开,多少将字咬得重了些。
但等他看见那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眼前这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娘子,让他想起了两次在净莲寺见到的人儿来。
她与她母亲,倒确实比旁人家里更亲密些。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般小的时候就跳入湖中,游出净莲寺,全身湿漉漉地拦住他,要他帮她。
若非如此,她母亲也不会在忍受多年之后,得知她生父要将小小年纪嫁给个鳏夫,便将她生父灌醉了,掏出柄匕首来。
那时的她也不知哪里听说的,道十二往下的孩子伤了人,即便判刑也不会受死,夺过了带血的匕首跑出那间屋子,要不是撞见了他,只怕便要去认罪伏法。
就为了保住她母亲的命。
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在六年中如此笃定她不会离开。
她是爱憎分明的性子,爱人时倾其所有,不计较得失,连自己的性命都豁得出去,那些让她能胜任太子妃之位而遭受的些许打击与性命比起来,委实算不上什么。
他当真不明白,如此爱他入骨之人,为何能一夕之间,便收回了自己的心,决然地向岭南而去。
即便逼回了她,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不见得多好受。
她对他不再有那股甚至伤了自己也无妨,能靠近他便好的炽热,看着他,不仅漠然,许多时候甚至像在看厌憎之人。
时刻不提醒着他,在他一无所知之时,他已失去了至真至贵的情意,再要从她身上得到,遥遥无期,乃至无望。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听他说完那句隐含怒意的话后,薛明英察觉到他的沉默,以为他不肯让自己跟母亲离去,便慢慢松开了母亲的衣袖。
她不能让母亲为难,也不能让她担心。
抬起头看向那人时,却发现他眼中透出些哀痛,转瞬后又昂了昂头,她不曾十分看清。
薛玉柔闻言,尴尬笑了笑道:“陛下何出此言?倒是折煞我家阿英了。时候不早了,臣妇搬了新居,须得好生归置,若陛下没什么旁的吩咐,臣妇斗胆向陛下请辞,还望陛下准允。”
李珣负手打量了眼周遭,见另有辆车在旁,塞了不少行李。
出乎薛明英意料之外的,他竟松了口,对她母亲道:“既如此,薛夫人带着英英坐朕的马车前去。”
“不可不可,那多不便,我们早已备了车马,就在边上……”
薛玉柔推辞再三时,薛明英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位公主适时赶了过来,满面笑意道:“薛姐姐,你自和家里娘子按陛下的意思回去罢,是不是担心逾制?其实这有什么?陛下亲口谕令,还怕旁人说闲话不成。我看时候确实不早了,不好再耽搁下去,快些启程罢!我再遣些人过去帮你整理新居,千万也别辞让,往后说不准还要常常见面,彼此有些情分倒好!”
她又笑着问默默立在一旁,却无法叫人忽视的至尊之人,“陛下您说是不是?”
李珣看向她,只淡淡道:“朕听闻姑母府上养着良马。”
“有的,有两匹西域寻来的,倒是精壮勇健,陛下若看得中,便请让臣献给陛下,聊作出行之用。”
公主将人向府中引时,一面向容安示意了眼,容安闻弦知雅意,当即欠身请了那位娘子和薛夫人上马车。
李珣跟着公主入了府,数步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周遭景象,问道:“此去,并非马厩之路。”
毕竟没人会将马厩置在木芙蓉盛放的花园之中。
公主连忙请罪,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臣斗胆请陛下喝杯茶,请陛下给臣个机会,试解陛下心中为难。”
李珣停了下来,看着她,似疑非疑地“哦”了声。
公主吓得一颤,看了眼他的神色,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找不到方才在府门前宛如寻常郎君的平易气度,取而代之的是叫人近之则畏的帝王之气,目光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有关薛娘子之事!”
公主不敢再瞒半分。
她开始没把握堂堂帝王会为个落在上京里头压根不起眼的娘子便来喝她这杯茶。
“陛下可是想立薛娘子为后?也想让薛娘子心甘情愿留在宫中?”
她不得不直接戳穿了窗户纸,全盘托出。
李珣没应她,负着手走到了湖边,望见垂柳发黄,已入了深秋,眸光微烁。
公主紧随其后,见他没有当即离开,心中把握多了几分,小心措辞道:“臣这几日陪着薛夫人时,不免与她谈起和齐国公合离之事,也难免派人去探了探,那日拦下薛夫人车驾之妇人的底细。”
“这一查,却查到了……霍家身上!”
这位陛下背对着她,她无法看清他是何神情,只得惴惴地往下道:“臣想着帮人帮到底,便又问了谁人主使,传回来的消息皆指向那位自前年冬日便深居简出的霍娘子身上。”
“臣还偶然得知……这位霍娘子早已剃发为尼,在霍府中淄衣守在佛前,守着不知谁人定下的清规,食不许荤,服不许彩,眠不许久,跪不许迟。”
“是吗?”李珣侧过头,向她瞥了眼,语气平淡。
却就在这一瞬之间,公主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从前年冬至宴闹出那场风波后,这位霍娘子便被眼前之人下了禁令,强迫她剥去华服,剃发为尼,每日只可清苦度日,岁岁年年,任凭斗转星移、春秋更易,她也走不出霍府那间小小的佛室一步。
对个处于青春韶华的娘子而言,这等禁罚,无异于钝刀割肉,更别说这位霍娘子的心气还极高,当初是奔着太子妃之位做下的事,就这样将她困在佛室一辈子,明明白白告诉她就是个笑话,无异于要了她半条命。
公主呼吸猛然一窒,忽然意识到,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位霍娘子还可以指使人去帮着那妇人,闹到薛夫人面前……
唯一的解释便是,眼前的这位陛下,有心纵容。
她心下一惊,鼻尖沁出了几滴汗珠,赶紧含混带过,赶着提出自己的献策道:“陛下为薛娘子做了这些,薛娘子只怕不知,陛下何不弄些声势出来,让薛娘子知道?”
“还有便是,薛夫人既欲与齐国公合离,合离之后,定不如往日尊贵,上京之人踩高捧低,难免受辱。陛下若有心,大可以之后封薛夫人一品诰命荣国夫人,让薛夫人扬眉吐气。”
“如此一来,薛娘子定会心甘情愿留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帝后相谐。”
她说完竖起了耳,等着听这位陛下是何意思。
李珣转过身,先是皱了皱眉,未置可否,多少还是觉得这种讨好人的法子,太刻意为之。
有些事他会做,她知道也好,不知也罢,他有自己庇护她的法子,给她的东西也从来只多不少。
她安心受着便是。
旋即想到那人这些日子无声抗拒的模样。
呼吸微窒,缓了缓道:“前阵子你替家中三郎要的奉车都尉之位,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