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顿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颇为无力地解释道:“那是月禅纱,为得就是薄如蝉翼,穿上仿若无物。”
言罢,他又掀起睫尾看她,语气还带着点几不可察的嗔怪,说:“偏你着急,我还挺喜欢那件内衫的。”
谢定夷倒不觉得一件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用手替他将凌乱的长发梳至脑后,随口说:“那就再制几件。”
沈淙道:“那制衣的师傅在晋州,每年做的衣物都有定数,又不是想要就要的。”
他心中颇为可惜,但也不可能因为一件衣服去怪谢定夷,便侧身对她道:“以后不许动我衣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仰着下巴,还带着几分莫名的骄纵,谢定夷笑了一声,答应道:“行,我以后一定慢慢来。”
“好了你别乱摸了——”眼见说着说着气氛又要不对劲起来,沈淙连忙按住被子底下那只不知道摸了多久的手,说:“我要回去了,否则长姐那里交代不过去。”
谢定夷怕他身子不适,替他将床头的衣服取过来,又问了一句:“能行吗?”
沈淙转过头去专心穿衣,说:“可以。”
明明他话语神色都和往常一般无二,但谢定夷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眼睛轻轻一眯,径直打断了他穿到一半的动作,伸出几根长指握住他的下巴转过来,沈淙飞速瞥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腕,说:“做什么?我真要走了。”
谢定夷盯着他看了两息,放开手,笑道:“还以为你把昨晚做了什么都忘了呢,做都做了,现在害羞什么?”
“谁害羞了——”沈淙色厉内荏地反驳了一句,加快穿衣的速度,说:“你别在这里看着我了,不是还有一堆政务吗?”
谢定夷见他耳根红得都快烧起来了,心中好笑,边往外走边道:“裤子穿反了。”
坐在床上的沈淙一愣,真以为自己慌张到这地步,瞬间恨不得两眼一黑晕过去,一边深感羞耻一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裤子,刚想伸手脱下,却见那腰带齐齐整整的系在前方,根本没有穿反一说。
“谢定夷——”
这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
待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出来,沈淙的气性还没消,冷着脸走到谢定夷面前,装模做样地行礼道:“陛下,臣先归家了。”
谢定夷一脸专注地看着手中文书,摆摆手,说:“走吧。”
沈淙见她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鼓足的气顿时像被戳了一刀泄了下去,声音也随之软了下来,再次重复道:“我走了。”
谢定夷看他一眼,说:“走啊,不是很着急吗?”
沈淙抿紧唇角,有些委屈——昨天还抱着他说只爱他呢,现在就这般冷漠,长君殿下果然没说错——
想到这,他也有些气不过了,转身就往外走,结果快走到殿门口了身后也没人没叫住他,他脚步迟缓下来,咬咬牙,回头看向坐在窗榻边的那个人,低声问:“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定夷捏紧指尖忍住笑,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先忙吧,不着急。”
沈淙眉间一蹙,也不走了,立刻迈步走回来,说:“为什么?”
谢定夷佯装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沈淙问:“你是不是忘了昨天说的话了?”
谢定夷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最喜欢我,只爱我,还说——”他急急地说到一半,终于看出谢定夷眼角眉梢的那点笑意,总算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立刻闭了嘴,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急匆匆的脚步实在像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谢定夷的笑声,又添了一句:“早点回来。”
再也不回来了!大混蛋!
他在心里大骂,逃也似地迈出了殿门,外面等候已久的赵麟见他神色不太好看,担忧地问:“府君,怎么了?”
沈淙忙拢好氅衣端正仪容,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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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章宫出去先坐轿,到了西偏门再换马车,好歹在午膳前赶回了澈园,走过回廊,沈洵正和宿幕赟站在荷花池前喂鱼,见他回来,忙招手让他过去,道:“怎么大年初一还要去
铺子里?”
沈淙在路上便已经和赵麟对好了口供,闻言便道:“西街的酒楼每逢年节生意最好,也容易出差错,我便去看了一眼。”
沈洵道:“派了人去看就是了,又何必亲历亲为,我听幕赟说你前两日还身体不适呢?怎么样了?”
沈淙走到她身边,道:“没什么大碍,我就是倦了,不想去参宴而已。”
听到这个缘由,沈洵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也带了责备,道:“除夕正宴,是说不参加就能不参加的吗?好在陛下没在意,但凡多问了一句,我看你如何收场。”
这下真是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无法诉诸,沈淙维持着神色,道:“我有分寸。”
这话倒是不假,从小到大家中最聪明最有规矩的就是沈淙,小时候不论走到哪都是被人夸的份,说什么容貌气度的倒也罢了,更多的是夸他有世家风范,不坠故晋沈氏的门楣,久而久之他便更加不敢行差踏错。
沈洵对他向来是放心的,听他这么一说也很快作罢,另道:“十五的时候我和贺将军还有几个同袍入宫谢恩,谢完恩就回晋州了,你呢?何时回去?”
今年事多繁杂,梁安也是几经惊变,是以沈宿二人新年未曾归家谁也没说什么,沈蒲还写信来让他和宿幕赟审时度势,多加小心,但如今天下太平,宿幕赟若是因为公务上的事不回也罢了,沈淙多少还是得回去一趟。
沈淙思忖了半息,道:“我同你一起。”
“那也行,”沈洵又往湖里丢了一把鱼食,道:“今日初一,晚间我在福远亭宴请同僚,你和幕赟也去吧。”
平日里外地述职的官员虽然需要在除夕进宫参宴,但大多第二日便可走了,沈洵一行人今年还多受了封赏,需要等到十五谢恩,这半个月也没法走远,沈洵便想趁着初一和大家聚一聚。
沈淙没什么意见,道:“我来安排。”
“嗯,”将事说完,沈洵的注意力又被池中膘肥体壮的鱼吸引了过去,兴致颇高地问:“家中有没有鱼竿,让我钓两尾鱼上来玩玩。”
要不怎么说是一家人呢。
想起先前沈济来时也说了同样的话,沈淙无奈扶额,道:“今晚不是要宴请你的同袍吗?钓上来做什么?”
“我再放了不行吗?”沈洵并不在意,还道:“我刚进你院子时好像有看到一柄鱼竿,拿来给我用用。”
“那柄不行,”家中只有一柄谢定夷先前留下来的鱼竿,想也只沈洵看到的是哪柄,沈淙道:“你实在要钓我遣人给你买一柄回来。”
沈洵不解,问道:“为何不行?我见弄雨还亲自给它上漆晾晒,怎么?买来不是拿来钓鱼的?”
沈淙不欲多解释,道:“不行就是不行,你非得钓鱼吗?我先前在城西的兵器铺买到一把枪,准备给母亲当新年礼的,你来替我看看。”
“你会买兵器吗?”武将总是喜欢看刀枪剑戟的,听到这话,沈洵的注意力顺利被他转移,兴冲冲地往他院子走去,道:“走,去看看你有没有被坑。”
沈淙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没立时跟上她的脚步,而是看向一旁自顾自喂鱼的宿幕赟,道:“晚间宴请你不用去,我会和长姐说的,十五的时候你看看能不能告假吧,一起回一趟晋州,把和离书送去官府。”
宿幕赟头也没抬,淡声应答,说:“知道了。”
……
沈淙给孟郁江买的长枪是谢定夷选的,她对兵器眼光独到,沈洵自然挑不出错来,边看边赞叹,道:“不错嘛,这回倒是没被坑,花多少钱买的?”
沈淙道:“一百多两吧,不大记得了。”
原本是二百两的,谢定夷和那掌柜的插科打诨,硬是砍了近一半的价格。
“你这弓——”沈淙库房中的兵器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刚看完手中的枪,她的视线就被墙上挂着的两柄长弓吸引了,正欲取下,又被沈淙开口制止,道:“我院里可没地方给你射箭。”
“我不用,我就看看。”沈洵各项兵器中最擅弓箭,家里的弓整整挂了一屋子,每回年节或是她过生辰的时候沈淙不知道送什么,大多都是选一柄长弓,保准她会满意。
“你哪寻来的?有这么好的宝贝藏着掖着不告诉姐姐是吧,”沈洵摸着手中那柄竹角弓几乎眼睛都在放亮光,道:“你给母亲选了新年礼,姐姐的呢?”
沈淙克制住想让她放下那弓的冲动,道:“你的也选好了,在外间,你先前喜欢的那套茶具,我特命人去池州寻的。”
“我现在不喜欢了。”沈洵握着那弓不放,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淙,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不行,”沈淙朝她摊开手掌,示意她将弓还给自己,道:“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既是他人所赠,再转赠确实也不太好,沈洵满脸遗憾不舍,挣扎着将弓送回他手上,见他宝贝地擦了擦又挂回墙上,还是忍不住问道:“哪个友人送的,怎么会给你送弓?是不是想通过你转送给我啊?”
毕竟沈洵擅弓在晋州是出了名的,过去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通过各种方式将礼物送到她面前,但她这个二弟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又淡又冷,就算摸不清他喜欢什么,也不会送两柄这么好的兵器啊。
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淙见她还不死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强调道:“是我的。”
沈洵垂死挣扎,道:“也可以……”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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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宴请在沈氏名下的酒楼,唤作福远亭,中午刚知晓的时候沈淙就让人在顶楼安排了席面,又让弄雨亲自去盯着,以免出什么差错。
临出发,沈淙才将宿幕赟不去的消息告诉沈洵,道:“她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不去了。”
沈洵在马车上坐定,道:“什么公务,大年初一都不放人?”
沈淙道:“兴修水利的事哪里分年节,冬日本就要多加查看,免得来年春汛。”
沈洵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也有些疑惑,看向沈淙,道:“阿淙,你说实话,你和幕赟是不是吵架了?”
两个人明显都不是特别激烈的性格,沈洵就怕不闹则已,一闹就闹个大的。
沈淙还没打算把和离的事情告诉她,怕她嘴快告诉家里,便道:“没有,她真有事。”
沈洵道:“你若有事定要和家里说,可别憋在心里。”
沈淙道:“我看起来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沈洵道:“那倒是,从小你就有主见,比阿济好多了。”
想起幼弟,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今年应试正考,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洵道:“就那样,怕是不成。”
也是因为沈济在应试正考中屡屡受挫,沈洵今年才敢来京受封,否则家中定然又要说些什么权衡之语,生怕几个后辈一起冒尖出头。
沈淙道:“婚事呢?”
沈洵道:“不晓得,我出征前他安定了一阵,后面又是战时,想来即便有适宜的人选也会延后。”
沈淙心下了然,问:“他和张初霁?”
“怕是也不成,”沈洵没遮掩,道:“就算她今年中试了,家中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沈淙问:“你有问过张初霁吗?她对阿济是何想法?”
沈洵道:“倒是问过几句,虽然面上迟疑,但能看出她对阿济也有不舍,只是碍于家世,她母父对她也是耳提面命,不允她和阿济多接触,两人先前夜半在院子里见面,还被我身边的寻风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揍了一顿,”沈洵没好气,道:“好在是被我发现了,要是被母亲或是父亲发现,两人估计再也见不到面了。”
沈淙心下微怅,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沈洵道:“让他多熬熬,等我升官当上家主,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成亲。”
沈洵是长子,如今又在朝为官,家中也没什么争位之事,沈氏下一任家主之位定然是她的,只是真想等到这一天,少说也有十来年要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