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不孝,原不在这些虚礼上,有心就好。”
纪云瑟看着他明显瘦削了的面容,和眼底依旧未散去的红血丝,道:
“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听。纵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样熬。”
“娘娘在天上瞧着,又该心疼了。”
晏时锦看到了她眼眸中的关切,温声道:
“我无事,这些不算什么。”
纪云瑟突然觉得这位爷很好哄,给他做了一顿吃食,又说了几句关心他的话,向来严肃的黑眸立刻就柔软下来。
但是,她不可能永远有耐心去做一个日日哄着夫君的妻子。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向欲离开的男子直言道:
“听说,陛下准备让公主郡主们去灵岩寺念经替娘娘祈福,能不能,让我也去?”
晏时锦有些诧异:
“你为何要去?”
“她们都是皇祖母的亲孙女……”
纪云瑟垂眸道:
“娘娘如此疼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她的,只想为她尽一份心意。”
她不敢抬头看他会洞察一切的眼睛,经过这些时日,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位声名在外的世子爷不是吃素的。
她的那些小伎俩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小菜一碟,随时都会被他识破。
晏时锦道:
“其实,也不必如此。”
“去那儿的话,每日必须斋戒,粗茶淡饭,抄经念经打坐,满一个月方能回来。”
“你只是臣女,不需要。”
纪云瑟抓着他的手臂:
“我愿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晏时锦忽然有一瞬间的不祥预感,道:
“你这段时日帮忙照顾好周嬷嬷就够了。”
纪云瑟抿了抿唇,道:
“我想去,不仅是因为娘娘一直真心待我,更是因为…”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清隽男子,面露真诚,道:
“她是你的皇祖母,我可以替你,多尽一份心意。”
纪云瑟知道,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他还不肯答应的话,那她也只能放弃了,不能让这件本应心甘情愿的事做得太过刻意。
她有几分心虚地等着男子的回答,晏时锦自是有些诧异,她对自己有多少真实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应当还没有到为了他做出牺牲的地步。
但是,他暂时没有在少女清亮的眼眸中读到什么别有用心,或者,她真的只是想回报太后对她的好。
他正要开口,却忽的瞥见了她腰间焕然一新的香牌,一张貌似温润的面孔闪入脑海,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柔腻的掌心,容色平静地问道:
“最近,你每日都和沈绎见面?”
第71章
纪云瑟的小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但却万万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迎上晏时锦探究的目光,淡然道:
“是呀,夫子每日都来给嬷嬷诊脉,说嬷嬷没什么事。”
“还有,他前些时日不是说我的香牌香味淡了么?便抽空给我重新制了一个,今日刚给我的,喏,我闻着好像味道
比之前还浓些,你觉得呢?”
她淡然地将香牌摘下拿在手心,送到他的面前,晏时锦见她一脸坦然的模样,瞥了瞥她手中的东西,道:
“若只是为了防蚊虫,一定要挂这个,没有别的办法了?”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道:
“要不,你给我想个法子?”
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了晏时锦的心思,竟然是在吃沈夫子的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沈夫子是她的师长,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视作长辈一般的人,他们怎么可能?
不过,这么看起来,这厮的确是个小气的人,她若真嫁给他,日后她是不是都不能跟别的男子说话了?
他们那起子位高权重之人,占有欲控制欲都很强呐!
所以说,豪门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他家老太太专横跋扈就罢了,这厮也好不到哪里去!
晏时锦的目光从那个碍眼的东西上扫过,一口答应下来:
“好,下回我给你准备。”
但他突然想到沈绎,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醋意,他是动了情,但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之人。再说,那是她的启蒙恩师,也算是她的长辈,又有多年的师生情分,他无法计较什么。
但是,他每一次看到沈绎,都会从那位年轻神医掩饰得很好的平静眸光中,读出几分莫名的异样,太后薨逝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晏时锦说不准是哪方面,但多年与各色人打交道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沈绎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他有秘密。
就是不知道,这个秘密与纪云瑟是否有关。
纪云瑟拉了拉他的手,低声埋怨道:
“哎呀,怎的说到沈夫子了?”
“我想去灵岩寺为太后祈福,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她知道,只要晏时锦同意,就一定能够帮她办成。
少女求人的时候,嗓音一如既往的软柔如轻羽,晏时锦垂眼看向她隐去了狡黠的清亮眸子,默了默,道:
“好,既然你想去,就去罢!”
“我跟江守忠说一声。”
他总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预感,纪云瑟主动要求去灵岩寺并不完全是为了太后,更不是为了他,倒像是有什么私心。
但他一时猜不到,所以,干脆答应她,看看她想做什么。
总归她们一行人的安全由京卫司负责,他就算不能亲自守在那里,也会让人好好看着她。
纪云瑟克制住内心有些激动的情绪,平静地点点头:
“好。”
晏时锦步出房外,立刻交待候在一旁的青霜:
“这些时日,盯紧沈绎。”
青霜愣了一瞬,随即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
繁复的丧仪过后,太后梓宫安入先帝陵寝,次日,十来辆尚缀着白的宫车出了京城向南云山驶去,夕阳西斜时,到达了灵岩寺。
果然如晏时锦所说,所有人都必须住在寺内的禅房内,真正做到忘记尘世的尊荣富贵,融入寺院清贫的修行中,每日早起诵经,午后抄经,粗茶淡饭。
不仅如此,灵岩寺在深山中,僧侣和比丘尼们都是自行砍柴挑水,但考虑各位贵女基本上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故而允了每人都带着各自的两个婢女,做一做粗活。
赵沐昭素来养尊处优,刚过了两日已经受不了,趴在简陋的案桌上揉着酸痛的手臂嚷着要回宫,玉拂和玉晓在一旁帮着她抄经,一面劝道: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最厌恶不忠不孝之人,这又是为太后娘娘祈福,殿下再怎样都要忍了这一个月,万不可生出事端,惹陛下生气呐!”
纪云瑟倒是十分认真地完成所有任务,除了抄经,每日晨起,都是第一个到达经堂,真心实意地随同高僧们一同诵经,为太后祈福,以弥补内心的歉疚。
崇陶和效猗只要跟着自家姑娘,什么日子都甘之如饴,挑水砍柴不在话下,甚至觉得比在府里不光得干粗活还要受闲气的日子,舒畅了不少。
就是对姑娘每日只吃斋饭有些无奈。这日,崇陶从山涧里挑了水回来,行至正在埋头抄经的纪云瑟面前,悄悄问道:
“姑娘,要不要奴婢明日砍柴时,偷偷下山给您买些……”
纪云瑟白了她一眼,打断道:
“你别害我行不行?”
效猗在一旁点燃檀香,熏一熏屋内的潮气,道:
“姑娘说的是,太后娘娘疼了咱们姑娘一场,咱们得记着她老人家的好。”
崇陶弱弱道:
“我这不是怕姑娘身子吃不消么?再说,孝顺也不在这些地方,只要姑娘的心是真的,想必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的。”
纪云瑟活动了一番有些酸胀的手腕,将刚写完的一册佛经递给崇陶,道:
“别说了,你若是闲着,就给我把经书送去。”
崇陶微微叹了口气,接过经书出了门。
寺院内随处可见的女暗卫,是晏时锦特地安排过来护卫众多贵女们的安全。
崇陶是个话多的性子,就是在院子里劈柴干活也要拉着人闲聊,早就跟素日守在她们门外的一个暗卫混熟了,知其名唤“赤霄”。
赤霄见她手捧着经书出来,热心道:
“姑娘又抄了一卷经书?”
“需不需要在下帮着送去方丈院?”
崇陶正好累了半日,便眨了眨眼睛,问道:
“不会耽误大人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