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瑟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劝慰他什么,便拉住他的手,道:
“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男子将她冰凉的小手握紧:
“我知道。”
掌心的温度消失,晏时锦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周嬷嬷托付她照料后,便出门离开。
又是一轮哭祭之后,天已蒙蒙亮,周氏滴水未进,终于熬不住,晕了过去,纪云瑟只得让小宫女去寻沈绎。
沈绎提着药箱赶来,给周氏用针刺了几个穴位,她方悠悠醒转,纪云瑟在一旁劝了许久,才喂她吃下一碗米粥,哄着筋疲力尽的周氏慢慢睡了过去。
沈绎看着一脸倦意的纪云瑟,道:
“你也趁这会子好好休息一会儿,太后娘娘的丧仪繁重,可有得熬。”
纪云瑟点头应声,忽然想到周氏的一番话,便顺口问道:
“夫子为太后娘娘诊治许久,可有发现她的身子有何别的异样?”
沈绎闻言一顿,诧异道:
“此话何意?”
纪云瑟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道: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听周嬷嬷说娘娘从前身子骨极好,若只是因皇长子和长公主的事受了打击,有自责的情绪,论理也不该如此身体急转直下呀!”
“那时娘娘的年岁并不算高,又贵为太后,有太医院的众多太医照料,补品药材应有尽有,何至于从那以后就缠绵病榻呢?”
见沈绎沉默不语,只皱着眉头看向透着微亮的窗棂,纪云瑟拍了拍他,道:
“夫子,您有没有觉着太后的病情有可疑之处?”
沈绎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终是说道:
“没有。”
“当年皇长子和长公主相继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的确有可能让人一下病倒。”
“更何况,太后娘娘生性纯良,时常自责,抑郁过度,则易伤心脉,加上年岁渐长,久而久之,身体自然难以承受。”
纪云瑟听后,心中仍有疑虑,问道:
“真的么?”
沈绎放松了神情,道:
“我骗你做什么?”
“何况,若是太后的病真的存疑,太医院众多太医,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收拾好了药箱,见周嬷嬷已睡沉,他细思了一瞬,停下脚步,悄声说道:
“关于之前咱们说的选起火点一事,我已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但是,必须最近做此事。”
纪云瑟道:
“什么地方?”
沈绎道:
“太后素来信佛,陛下已经拟定,娘娘的梓宫奉安帝陵后,让公主郡主们和娘娘母家的几个孙辈亲赴灵岩寺为太后诵经,祈福超度。”
“灵岩寺?”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看向他,沈绎点点头,继续道:
“不错,灵岩寺在南云山,地处偏僻,旁边没有住户人家。”
“我知道,寺中有一处西面的禅房位于一处峭壁旁,离寺中几处大殿甚远,又不挨着皇家别苑,是最理想的起火之处。”
“如今又是秋季,天干物燥的天气走了水,不容易惹人怀疑。”
“可是……”
沈绎见她有所犹豫,劝说道:
“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你独自一人不管到何处,都会显得太过刻意,惹人怀疑。”
纪云瑟垂眸不语,她没料到太后会骤然薨逝,太后真心待她,要她利用为太后祈福一事逃跑,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
更何况,她看到晏时锦今日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一走了之。
沈绎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却罕见地催促她道:
“云瑟,你还有何顾虑么?”
“还是…有什么不舍之人?”
窗外天已大亮,晨光打在少女瓷白的脸颊上,衬得眼下的黑青愈加分明,沈绎难得在这个行事果决,素日有主意的女学生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犹疑之色。
宽袖中握着药箱的手紧了紧,他抿了抿唇,开口道:
“机会难得,若是放弃,日后你再想筹谋,恐怕就难了。”
见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周嬷嬷,似下不了决心,沈绎终是叹了口气:
“也罢,还有些时日,你再好好考虑。”
“夫子,等一等!”
纪云瑟收回目光,叫住欲离开的沈绎,下定决心:
“就按夫子说的做!”
他说得不错,若是
错失这个时机,不管她以后再单独到任何一个地方放火,都会显得太刻意,愈发惹人怀疑。
而寺庙里本就有香火,又是人多一同去,会有些遮掩。
她摒去心底的一丝不舍,定然道:
“我会想办法随同公主郡主们去灵岩寺,至于其他的,请夫子帮我安排。”
沈绎暗暗松了掌心,温声点头应道:
“好。”
纪云瑟直接歇在了宫里陪着周氏,纪筌得到她的传信,自是巴不得一声,立刻吩咐了人给她送换洗衣裳入宫。
几日后,周氏的情绪稳住了一些,但依旧不愿进食,只说心口堵得慌,什么都吃不下。
她算是与太后一同长大,一直是太后的贴身婢女,陪太后出嫁,帮着太后养育了永安帝兄妹三个和晏时锦,永安帝视她如傅母一般,如今太后仙逝,她便成了皇帝仅剩的亲近长辈,十分重视。
孙雪沅自是明白,她身为贵妃,挺着几个月的孕肚操持丧仪,忙里忙外不得空,便委托纪云瑟好生照料她。
宫里每日哭祭的人多,纪云瑟见御膳房腾不出空闲另做可口的餐食,便自己在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了两道拿手的小菜,熬了一吊炉的芡实淮山粥,劝周氏勉强用了一些。
剩下的她用盖碗装好,放入食盒内,趁周氏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地步出门外。
晏时锦与赵檀、赵檐等人一样,每日轮流为太后守灵,纪云瑟悄悄找了紫电,不一会儿,她就在厢房等到了一身缟素的隽挺男子。
晏时锦先瞧了一眼周嬷嬷,见她已睡熟,看向明显憔悴了许多的纪云瑟,拉着她的手,道:
“累不累?可熬得住?”
“我没事,周嬷嬷也没事,你放心,她是这几日伤心过度,夫子替她看诊过了,说并无大碍。”
纪云瑟将食盒拿过来,端出里面的粥和小菜,道:
“我看周嬷嬷不愿吃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便自己做了一些,嬷嬷已经吃过了,这些是留给你的!”
“趁现在不忙,你快些吃,吃饱才有力气。”
她知道,晏时锦身为太后的亲外孙,和几位皇子无异,守灵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期间还有各种繁复的祭礼,基本上没什么闲暇用膳。
或者是御膳房掐不准时辰,送得过早,等他们吃的时候就已经冷了。
她就亲眼瞥见赵檀和赵檐他们偷偷的带着糕点在身上,趁无人注意时塞入口中,但晏时锦自不屑做这些。
所以,她特地让紫电在他轮空下来时与他说一声,让他过来休息片刻。
晏时锦看着她将碗盖一个一个揭开,白粥尚冒着热气,两道清爽的小菜鲜香扑鼻,窗棂透进的微光洒在少女的俏脸上,映衬着她下颌微扬的弧度,显得格外柔和。
仿佛进入这间有着少女恬静气息的屋子后,失去至亲的伤痛瞬间就被抚平,阴霾悲念也暂时散去。
她还亲自给他做吃食。
他之前每日忙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自己也未曾记挂过用膳的时辰,却在这一瞬间,被这番细微的情致所动,突然有了日后夫妻共同生活,举案齐眉的实感。
他从衙门散值回府,她在家等着他回来一同用晚膳,饭后或许会待在书房,她看她的各类让人脸红心热的话本,他批复邸报,他们互不干扰,但她看到兴起处,会忍不住缠着他分享其中的有趣情节,非要说与他听。
如以往一般,她会给他每日重复无趣的平淡生活,掀起一道道涟漪,有时或许会让他不知所措,但却温馨,且美好。
晏时锦回过神,接过纪云瑟递给他的竹筷,坐在案桌旁,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一道烟灰印,问道:
“你自己吃了么?”
纪云瑟在他一旁坐下,点点头,露出一抹讪笑:
“我吃过了。”
“我不常做这些,得自己先尝一尝好不好吃,再给嬷嬷和你吃呀!”
“你的手艺很好。”
男子还未动竹筷,先勾唇赞了一句。
纪云瑟满脸不信:
“你又没尝过,怎会知道?”
“若真觉得好吃,那你必须全部吃完!”
她双手托着腮,撑在桌面上看着他吃,见他不说话,真的把粥和小菜吃了个精光,不禁轻哧一声:
“看来,你是真的饿了!”
饿得让这位素来山珍海味吃惯了的国公世子,三两下把她随手做的清粥小菜囫囵干净。
晏时锦将她要去收拾碗筷的手拉了过来,握在手心,说道:
“若是觉得累,你跟着嬷嬷一同在这里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