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敬尧这会儿喝的有些发晕,连那小厮的脸都没看清,便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后,然后倒头就睡。
而那小厮将脚凳收回去,又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便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今夜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再加上已快至亥时了,此刻街上空无人影,只有这辆马车穿梭而过,速度快的像是阴间来勾魂夺命的阴差。
而马车内的魏敬尧仍酣睡如猪。
魏敬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隐隐感觉到马车停了。
他还以为是到家了,便睡眼惺忪的由着那小厮扶着下了马车。甫一抬头,面前倒是有盏灯笼。
不过那灯笼不是他们府门口的灯笼,而是被一人提在手里。
魏敬尧眯着眼睛,看见那灯笼照在一人漆黑的氅衣上。
他顺着那氅衣往上看,就看见了魏明烬的脸。
“明烬,你怎么在这里?”魏明烬愣了愣。
“自然是来找二叔您的。”
一阵风蓦的吹过来,魏敬尧打了个寒颤,酒一瞬醒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桥上。魏明烬和奉墨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车夫。
那车夫掀开斗笠,赫然是池砚。
魏敬尧顿时恼羞成怒,又瞪向魏明烬:“魏明烬,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明烬笑了。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来送二叔一程。”说话间,魏明烬缓步朝魏敬尧走来。
魏敬尧就算是傻子,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但奉墨和池砚分别守在桥的两端,他哪里都逃不掉。
看着靠他逐渐靠近的魏明烬,魏敬尧不住后退的同时,又厉声呵斥魏明烬:“明烬,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杀我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魏明烬不言,只仍旧向他逼近。
魏敬尧又拿魏明烬的前程威胁魏明烬,魏明烬仍无动于衷。
眼看自己的后背都抵在栏杆上了,魏敬尧这才认清现实。
他一改今日在魏家时的嚣张跋扈,开始向魏明烬求饶:“明烬,你放过二叔。二叔保证将你和辛姨娘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
“当真?”魏明烬望向魏敬尧,似是开始动摇了。
魏敬尧立刻点头:“当真当真。明烬,二叔就你这一个侄儿,你是二叔看着长大的,二叔怎么可能会真的害你呢!”
“二叔,你光嘴上说,我不放心呀。”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心?写字据还是要我发誓,只要你提,我都能做到。”
魏明烬歪头做思考状。魏敬尧正要调整呼吸时,魏明烬双掌猛地一推,魏敬尧一个不防,被推的上半身骤然失去平衡。
魏敬尧惊叫一声,伸出手拼命想抓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抓住,整个人顷刻间就从栏杆上后翻跌了下去。
不过瞬息,桥下的河里便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魏明烬负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河面,叹息似的开口:“可是二叔,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原本平静的河面被魏敬尧砸起巨大的水花,魏敬尧在水中拼命挣扎。
魏明烬便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等了没一会儿,河中便消停了。涟漪消散后,河面重新又归于平静。
夜色如墨倾倒,满城风急雪密,厚厚的雪在飞拱桥上堆积,遮去了所有的痕迹。
辛禾一宿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坐在铜镜前,整个人还有些神思恍惚。
昨日魏明烬与魏敬尧说好,今日要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正沉思时,一个小侍女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虽然昨日魏明烬说,这事他来料理,让她不必管了。但事关她的性命,辛禾做不到超然物外。
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命院中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偷偷去府门口那边盯着,若是看见魏敬尧进府,就让那小丫头来回她。
如今这小丫头却来回说:“婢子守了好久,都没看见二老爷,反倒看见了先前去庄上养病的絮姨娘,而且还是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
乍然听到芳絮的名字时,辛禾还愣了愣,但转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是说,芳絮是被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辛禾盯着那小侍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婢子确定,婢子没有看错。”
见辛禾没有再问的了,琼华便给了那侍女一吊钱,送她出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揪紧手中的帕子。
魏敬尧那人表面上精明,实则外强中干,以他那个脑子,确实不可能查到她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但若这里面再加上一个芳絮,那倒是有可能了。
照这样看来,芳絮上次所谓的去庄子上养病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出府筹划对付她了。
但是芳絮什么时候和魏敬尧狼狈为奸了呢?
是芳絮主动找上了魏敬尧,还是魏敬尧找的芳絮?
辛禾在榻上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遇见了正要进来的琼华。
见辛禾连氅衣都没穿,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外走。琼华吓了一跳,忙将人拦住:“姨娘,外面雪刚停,这会儿冷的厉害,您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去就成了,您何苦出去受冻呢!”
“我要去见公子。”
辛禾还想再见芳絮一面。有些话,她想问清楚。
琼华闻言,只得拿来氅衣来替辛禾披好,然后陪她一道往魏明烬的院子行去。
第38章 同寝
昨夜雪下了一夜,至天明时方歇,此刻天地间银装素裹积雪深重。
从翠微院到魏明烬的院子不过短短一截路,但琼华却走的满头大汗。
雪后路滑,辛禾又有孕在身。这一路上,琼华一颗心始终吊着,她生怕有什么闪失。
好在最终还是安然无虞的到了魏明烬的院子,琼华刚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的薄汗,就见奉墨迎了过来。
“雪天路滑,姨娘怎么来了?”
自从魏明烬决定留下辛禾和她腹中的孩子之后,奉墨对辛禾的态度就变的尊敬了不少,他侧身:“公子此刻在厅堂里,姨娘请。”
辛禾颔首,由琼华扶着,小心翼翼上了台阶。
刚在廊下站定时,就见挡风毡帘被掀开,芳絮从厅堂里走出来。
从前的芳絮每次在辛禾面前时,要么是冷傲不屑,要么就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而今日的芳絮却双眸空洞,看见辛禾这个昔日她最憎恶的人时,脸上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
池砚也没想到,甫一出来会遇见辛禾,但还是当即便向辛禾行了一礼。
辛禾点点头,目光落在芳絮身上,问池砚:“我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么?”
“这……”池砚有些为难,这事他做不了主。
好在很快挡风毡帘又被掀开了,魏明烬从里面走了出来。
辛禾便没再为难池砚,而是直接上前,亲昵的拉住魏明烬的袖子,同魏明烬又说了一回。
魏明烬淡淡瞥了一眼辛禾,颔首应答应后就离开了。
辛禾既要同芳絮说话,自然不能站在廊下说,是以池砚又撩开帘子,将二人请进了厅堂里。
仆从将热茶奉上后便退下了,挡风毡帘晃动落下后,厅堂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沉默片刻后,辛禾率先开口了:“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老爷过世后,你突然开始致力于对付我。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是因为你倾慕公子吧。”
先前在廊下时,她刻意与魏明烬亲昵时,曾留意过芳絮的反应。
她眼里的黯然失落骗不了人。
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芳絮眼睫突然颤了颤。
辛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这一点早有端倪。
譬如魏大老爷过世后,魏明烬代父放妾,给了所有离开的妾室们一笔丰厚的银钱。
后宅中,除了年纪大些,实在无处可出的两位姨娘外,其他姨娘都高高兴兴的走了,年轻貌美又有家人的芳絮却执意要留下。
而留下的芳絮突然执着的对付她,用各种手段想要证明她腹中怀的不是魏大老爷的遗腹子。
再譬如,魏大老爷的五七过后,府中上下除了魏明烬这个儿子仍每日素衣白衫之外,其他人都已陆续换上了其他颜色的衣物。唯独芳絮与魏明烬一样,仍每日坚持穿素衣白裙食素斋。
只是从前因芳絮一直致力于对付她,且同魏明烬之间交集甚少,辛禾便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是。”事到如今了,芳絮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而且这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些年了,不敢对人说,也不能对人说。
如今既已到了这个地步,辛禾又问起来,芳絮便痛快的承认了:“我倾慕公子,当初我之所以进府给老爷做妾,也是因为公子。”
芳絮在进魏府做妾前,曾是提篮走街串巷的卖花女。
她生得貌美,卖的花又新鲜,平日生意倒还不错,但时常也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不过那时的芳絮性子泼辣,有人敢言语调戏她,她就用更大的声音骂回去,丝毫不带怕的。那些人见在她身上讨不到好,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那是个暮春时节。芳絮照例提着一篮杏花,在濛濛细雨中走街串巷的叫卖。
却因在躲避一辆马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醉酒的纨绔怀中。
那纨绔见色起意,竟要将她拉回去做小妾,芳絮抵死不从。
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抗得过那些彪悍的家丁。路人倒是有看不过眼试图阻止的,可一听那纨绔是县太爷的小舅子,那阻止之人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那纨绔一脸得意,让手下将芳絮拖走。
琼华满心绝望之际,路过的魏明烬让奉墨出手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