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纵然魏敬尧骂的声音很大,但前厅附近却无一个仆从出现。仿若偌大的魏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似的。
待魏敬尧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时,魏明烬才端了盏茶递过去:“二叔,您消消气。”
魏敬尧却非但不消气,反倒愤然将茶盏拂开。
茶水泼了魏明烬一身,但魏明烬也不恼,而是继续道:“此事是侄儿的不是,但如今二叔既已知晓,那二叔想怎么办?”
“自然是将族老们叫来,当着族老们的面,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魏敬尧一副怒不可遏,誓要严惩他们的模样。
辛禾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一旦这事闹到族老那里,魏明烬会受什么惩处她不知道,但她多半会被秘密处死的。
辛禾下意识想说话,但魏明烬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二叔可想好了,若将此事闹到族老们面前,那我们与二叔之间可就两败俱伤了。”
魏敬尧顿时怒目瞪着魏明烬:“若这丑事公之于众,受罚的是你们,与我何干?”
“若此事公之于众,那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就会被充为族产,由诸位族老商议如何分派。二叔觉得,到时您能分到多少?”魏敬尧平静看着魏敬尧。
魏敬尧神色一顿,没说话。
他得知此事后并未立刻声张,便是出于这个目的考虑。
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虽然十分丰厚,可若再被族里人过一道手,那到他手里只怕就不剩多少了。
“侄儿已经知错了,愿意向二叔献上父亲留下的全部家产,求二叔莫要声张此事。”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又冲魏敬尧行了个揖手礼。
魏敬尧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
这个侄儿倒是比他预料之中的懂事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贪图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似的。”话虽这么说,但魏敬尧并未拒绝魏明烬的提议,甚至他还将魏明烬的父亲拉出来当借口。
“你父亲膝下就你这一个儿子,且他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寄予厚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呢!若你父亲在天有灵,他此刻该如何痛心疾首。”
听到“疼爱有加寄予厚望”这几个字时,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嘲讽。
但他面上却没露分毫,甚至还颔首顺着魏敬尧的话说:“二叔说的是,是侄儿不孝。父亲若在天有灵,得知此事后,应当已对侄儿失望至极,定然不肯再将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产交给侄儿。而父亲如今在世上的血亲只剩二叔了,父亲定然希望将家产交给二叔。”
魏明烬这么贴心将台阶都替他搭好了,魏敬尧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就顺势借坡下驴应了。
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辛禾身上:“你向来洁身自好不沾风月,定然是这淫.妇勾的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辛禾身子猛地绷紧。
这种丑事一旦被人知晓,女子总是要遭殃的。她下意识想到了先前村里那个被沉塘的寡妇。
辛禾哀求的看着魏明烬,希望他能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救她一命。
但魏明烬却没看她,他只道:“族中上下皆知她有孕已四月有余,若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事,难免会惹人猜疑,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而且她腹中怀的到底是我的骨肉,还是将她留下吧。也算是给二叔留下一个证据,如何?”
辛禾听魏明烬这么说,紧绷的身子这才悄然松懈下来。
辛禾与她腹中的孩子留下来对魏敬尧而言,确实是利大于弊。但对魏明烬而言,可是弊大于利。他这个侄儿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别是这里有什么陷阱吧。
魏敬尧半信半疑看着魏明烬。似是想透过他的神色,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魏明烬无奈一笑,只得解释:“辛姨娘腹中已有了侄儿的骨肉,侄儿不能将她弃之不顾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侄儿希望二叔看在侄儿这般有诚意的份儿上,能将此事守口如瓶,莫向旁人泄露半分,侄儿感激不尽。”
若是出于这两个原因,魏敬尧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魏明烬如今已中了解元,待出了孝期下场,定然能金榜题名。
可一旦自己将他和辛禾之间的丑事宣扬出去,纵然魏明烬再有才华,此生他都别想再下场应试。
魏敬尧心念一转,开口道:“我可以答应将此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但是除了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之外,日后你入了官场后,需得照拂我家生意,提携我儿。”
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魏明烬抬眸看向魏敬尧,魏敬尧却仗着自己手中握有魏明烬的把柄毫无忌惮。
最终两人对视片刻,魏明烬率先服软:“好。”
两方商议好之后,魏敬尧便迫不及待的要魏明烬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
魏明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父亲留下来的家产我都是交给底下人打理的,若要清算,须得将各处铺子里的账册一并归账,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待明日我将账房一并叫过来,当着二叔的面清点完之后,一并交给二叔如何?”
魏敬尧想着,如今他手中握着魏明烬的把柄,魏明烬自然不敢欺瞒他。
而且这种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敬尧应了,之后他便春风得意的离开了。
待到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辛禾才挪到魏明烬身侧,小心翼翼问::“公子,当真要将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全给二老爷吗?”
“这事我来料理,你不必管。”
外面铅云低垂寒风肆虐,似是大雪将至。
此时不过未时末,前厅里却已是光线暗淡。魏明烬坐在圈椅里,眼睫低垂眉眼淡漠,他素白衣袍上那团晕开的茶渍格外明显。
辛禾听他这般说,便将其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魏明烬向来足智多谋,且绝不会甘愿被人拿捏。魏敬尧虽然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但今日他全程都是被魏明烬在牵着鼻子走。
瞧魏明烬这般模样,辛禾猜魏明烬表面上虽然应允了魏敬尧所有的条件,实则心里已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若无事就回去。”魏明烬下了逐客令。
如今他们二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魏敬尧面前,魏明烬已经保下了她,辛禾就不担心魏明烬再事后反悔了。
而且她能力有限,若贸然插手,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全交给魏明烬料理。
辛禾应了声,便乖巧离开了。
待辛禾走后,魏明烬将池砚进来,吩咐:“你去跟着魏敬尧。”
池砚应声去了。
琼华一直在翠微院外张望,远远的看见辛禾回来,她忙快步迎过去。
琼华并不知道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所以辛禾在去见魏敬尧时,特意让琼华回翠微院等她。
“姨娘冻坏了吧?”琼华迎上来,扶着辛禾往回走。
回到翠微院后,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辛禾更衣的更衣,捧热茶的捧热茶,房中人影晃动,但却鸦雀无声。
今日魏敬尧在前厅闹的那一场,甚至连前厅的院门都没传出去。
待辛禾换过一身家常的衣裙斜倚在熏笼上后,众侍女便陆续退了出去,只有琼华在旁服侍。
琼华将一碗参汤递给辛禾后,用钳子翻着炭盆上的芋头,又恨恨骂道:“二老爷夫妇当真是可恨。前段时间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府中打了姨娘您,今日二老爷又来府里闹。要我说,公子就该讲此事禀了族老们,让族老们……”
“哐当”一声脆响,辛禾将碗搁在桌上,里面的参汤溅在桌子上。
琼华吓的脖子一缩,怯怯望着辛禾。
“公子行事,何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辛禾冷着脸呵斥,“若你再管不住这张嘴,日后就别在我院里伺候了,免得害人害己。”
辛禾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琼华吓的瞬间跪倒在地,忙不迭向辛禾磕头认错:“姨娘,婢子错了,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婢子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禾到底也是穷苦出身的,她做不到看着琼华跪着给她磕头而无动于衷。
但她怕琼华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回头当着魏明烬的面,万一说冒失了,那就不是磕头认错就能掀过去的事了。
所以辛禾板着脸,晾了琼华好一会儿,见她真的长了记性之后,才道:“起来吧。”
“谢姨娘。”琼华颤巍巍站起来。
辛禾又沉着脸敲打她:“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再有下一次,我就让窦嬷嬷将你撵回花草房。”
“是,婢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辛禾看着琼华哭的双目通红的模样心有不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来吃佛酥饼。”
琼华当即去了。
辛禾起身,将窗推开一条细缝。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寒风似凌厉的刀,呼啸的在院中刮过,扯的树枝时不时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虽说魏明烬说,此事由他料理,要她不必管。但她到底涉足其中,辛禾做不到高枕无忧。
到酉初,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
如今天寒地冻行人本就甚少,街上的小贩们见飘起了雪沫子,便陆续开始收摊。
这个时辰,整个清源县,只有花楼和酒楼的生意最好。
而从魏明烬府中出来的魏敬尧,此刻就在一家酒楼里喝酒。
从前他兄长在世时,所有人都说他不如他兄长。
他做生意不如他兄长,他生的儿子也不如他兄长,他娶的媳妇儿也没他兄长的漂亮。
在那些人眼中,他兄长就是一只敛财的聚宝盆,而他魏敬尧屁都不是。
但有一点,他胜过了他兄长。
他兄长是个短命鬼,他死了,而他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哈,他积攒一辈子的家产,就都归我所有了。”酒楼的雅间里,魏敬尧翘腿坐在桌前独自开怀畅饮。
魏敬尧今日十分开心,就连眉心的川字纹都舒展开了。
若非此事不能向外人道也,魏敬尧此刻定然要邀朋唤友与他们一同举杯欢庆,而不是在此一人独乐。
“你脑子活络,会做生意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享你福。”说着,魏敬尧又神色得意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各处陆续已掌了灯,外面的雪沫子也逐渐变成鹅毛大雪了。
魏敬尧喝完最后一壶酒之后,才打开雅间的大门,摇摇晃晃朝外走。
中途正好遇见了店小二,店小二好心提醒:“魏二爷,您走好,小心台阶。”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关心之言,但魏敬尧却往袖口里摸了一把,旋即将一个银锭扔在小二身上,摇摇晃晃顺着楼梯往下走:“爷今儿心情好,赏你的。”
“哎呦,谢谢魏二爷,谢谢魏二爷。”那小二接过银子,忙不迭对着魏敬尧的背影点头哈腰道谢。
魏敬尧却是潇洒的挥了挥手,提袍下了楼梯,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往外走。
甫一出酒楼,迎面的飞雪便迷了魏敬尧的眼睛。
魏敬尧刚抬手揉完眼睛,一个小厮便过来道:“风急雪大,老爷快上马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