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魏明烬同那纨绔单独说了什么,那纨绔虽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高抬贵手放了她。
那时芳絮跌坐在污水里,她的篮子不知被谁踩扁了,里面的花散了一地,也被人踩的不成样子。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
芳絮抬首,就见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人素衣宽袖眉眼清隽,他单手持着一把二十四节竹骨伞,站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宛若降临凡世救苦救难的谪仙。
那一瞬,周遭的景致倏的褪了色,一身素衣的魏明烬是芳絮眼中最浓烈的色彩。
芳絮对魏明烬一见倾心。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魏明烬的身份。
城中富家大户魏家的独子,在书院里次次夺得案首,被夫子们称赞为文曲星下凡的人。
他是挂在天上的明月,而她是淤泥里长出来的杂草,他们之间天壤之别。
他能照见她,于她而言已是天恩,她如何敢妄想攀附沾染他呢!
芳絮收起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若生在权贵之家,她的美貌可以是助力,可以是利刃,甚至是她的依仗。
但偏偏她生在了穷苦人家。
穷苦人家貌美的女子,就成了人人能觊觎,且可以轻而易举摘下的果子。
那纨绔放过了芳絮,可别人不会放过她。
陆陆续续有人去芳絮家,有想收芳絮做小妾的,有想收芳絮去孝敬贵人的,也有真心想求娶芳絮的。
但真心求娶之人家中一贫如洗,芳絮知道,自己即便嫁过去了,最后的命运无非两种:一种是被婆家人卖进花楼里。一种是被转卖进富户家里做妾。
恰好那时,魏家也来人,说魏大老爷想纳芳絮做妾。
芳絮深知,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卑贱的命运,那么给谁做妾不是做呢!
但若进魏家做妾,她还能离魏明烬近一些。
可进到魏家后,芳絮才知道,魏明烬平日吃住都在书院,每月只有月休时才会回府。
芳絮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悄然在心底盘算着魏明烬回府的好日子。
她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魏明烬回府。
可真到再见时,芳絮既盼着魏明烬能认出她,但又害怕魏明烬认出她。
而在芳絮的纠结中,魏明烬认出了她。
但他并未因她如今成了他父亲的妾室而轻看她半分,甚至还叮嘱她在府里要懂得保全自己。
芳絮感动的一塌糊涂。
辛禾听到这里时,心里有些五味杂全。
魏明烬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惯会伪装出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芳絮对他动心乃至沦陷是辛禾意料之中的事。
“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你用一个鱼目混珠的野种欺负呢!”
魏大老爷求子嗣心切无人不知,但这些年,他后宅的妾室们无一人有孕。
其实她们私下早心照不宣的猜:问题应是出在了魏大老爷的身上。
可辛禾竟在魏大老爷过世后,突然被诊出有了身孕。一时后宅的妾室们私下议论纷纷,但因她们与辛禾之间并无利益冲突,所以也没有人站出来针对辛禾,但芳絮并不一样。
芳絮绝不允许辛禾用腹中的野种,瓜分走本该全部属于魏明烬的家产。
所以她拼命找证据,想向所有人证明,辛禾李代桃僵,妄图用野种冒充魏大老爷的遗腹子,她想要将本该全由魏明烬继承的家产还给魏明烬。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查到最后,竟然会查到魏明烬头上。
辛禾将昨日魏敬尧的威胁告诉芳絮。
芳絮顿时掩面痛哭:“是我对不起公子,是我害了公子。”
辛禾看着这样的芳絮,只觉得她可怜。
芳絮爱上的是那个春日里她遇见的魏明烬,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遇见的那个魏明烬是伪装出来的。
真正的魏明烬凉薄漠然,以他的聪睿,之前芳絮针对她的原因,他如何会猜不出来。
但魏明烬却不仅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作壁上观。
他冷眼旁观看着芳絮为了替他争取利益,屡屡受罚而无动于衷。
辛禾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轻声问:“这次是应该是你主动找的二老爷吧?但是既然你查到了线索,为什么不回来告诉公子,而是去找二老爷呢?”
芳絮没想到,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辛禾竟然还会愿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拭泪。
但她却偏过头,没接辛禾的帕子,而是如实道:“我也想过回来告诉公子的,但我怕此事若由公子查出来,外人会说这是公子为了独吞家产而在构陷你。公子那样一个品行高洁的人,我不能让他的身上染上一丝脏污。”
辛禾闻言,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芳絮,魏明烬的真实面目。
但在看见芳絮哭红的双眼后,辛禾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收回手帕,慢慢起身。
她想同芳絮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但走了几步后,辛禾突然又问:“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魏明烬的,你会怎么做?”
“我会将这事永远的烂在肚子里。”芳絮一双丹凤眼被泪水浸泡的有些红肿,但神色很坚定。
她是倾慕魏明烬,但她也十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她从未奢望过,魏明烬有朝一日能看上她。
既然不奢望这一点,那她便会万事以魏明烬为先。
若一开始,她就知道,辛禾腹中怀的孩子是魏明烬的。那她绝不会为难辛禾半分。她也会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一直到她死去带进棺材里为止。
辛禾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她出去时,琼华和奉墨仍在廊下候着。
看见她出来,琼华忙拿着氅衣过来,辛禾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回翠微院,而是问:“公子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奉墨答。
辛禾便自去书房寻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看书,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问:“说完了?”
“嗯。”辛禾应了声,慢慢走到魏明烬身侧,觑着魏明烬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絮姨娘?”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担心。”
辛禾还想再问,魏明烬却将墨条塞到她手上:“你若无事便替我研磨。”
见魏明烬一副不欲再多谈的模样,辛禾只得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用攀膊绑住袖子,拿起墨条慢慢研磨着。
一上午的时间在书房中就这样被消磨过去了。
辛禾再出来时,已是未时三刻了。琼华扶着她回了翠微院,欲要让人摆饭,却被辛禾拒了。
“我没胃口。”辛禾倚在熏笼上,慢吞吞的揉着右手手腕的同时,向琼华打听,“我去见公子之后,你可又见到絮姨娘了?”
“见到了,她被奉墨带走了,但具体带到哪里去,婢子就不知道了。”说话间,琼华将一盏燕窝递过来,“姨娘没胃口,那就先喝盏燕窝垫垫肚子吧。”
辛禾接过燕窝,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汤匙搅弄着,迟迟不见动。
琼华正欲再劝时,辛禾又想起一事:“今日二老爷没来过吗?”
“好像没有。”说到这里时,琼华顿了顿,又看向辛禾,“那要不婢子去门房那边问问?”
“不用了。”辛禾摇头。
若魏敬尧过来,定然会有人去禀魏明烬的。可今日上午魏明烬一直跟她在一起,并没有人来禀魏敬尧登门的消息。
那可真是奇怪了。
魏敬尧肖想大房的产业许久,如今到手了,以魏敬尧的性格,今日应该一早就登门了,怎么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来呢?
难不成魏明烬背着她,又同魏敬尧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了?
辛禾心下难安,让琼华找人探听着消息。
第二日辛禾刚用过朝食,琼华就进来回:“姨娘,二房来人了,说是二老爷已经两天没回府了,过来问一问,咱们府上可有人知道二老爷去哪里了。”
辛禾握着帕子的手倏的攥紧,魏敬尧失踪了?
蓦的,有一种隐秘的猜测骤然浮了起来。
但转瞬又被辛禾强行摁了下去:那可是魏明烬的亲二叔,不可能的。
辛禾强迫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可事实却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第三天上午,辛禾正在魏明烬书房练字时,奉墨隔着门禀:“公子,二房来人,说是二老爷找到了。”
辛禾握着笔的手一顿。
魏明烬从书中抬起头来,问:“在哪儿找到的?”
“河里。”
“啪——”
辛禾笔端的墨掉在纸上,她即将写好的字顿时毁于一旦。
“知道了。”魏明烬应了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辛禾脸色发白看着朝她走过来的魏明烬,她唇角哆嗦着,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魏明烬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问:“禾娘是想问,魏敬尧是怎么死的?”
辛禾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
“是我杀的。”魏明烬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辛禾却吓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惊慌失措下刺了周水生一刀后,那一夜她怕的连眼睛都不敢闭。魏明烬是怎么做到杀了人,还能这般淡然的。
“不过禾娘你放心,我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的。”
辛禾面如金纸,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魏明烬却扶住辛禾的肩膀,弯腰盯着她:“禾娘,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辛禾想说,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