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怡在柳文茵身旁第二个位置坐下,两侧各摆了五个椅子,到最后还剩一个女子,只好坐到桑晚这侧的末端。
长相勾人谄媚,眼尾上挑,额前还画了花钿。
眼中却有许多哀伤,并不理人,只安静低着头,似有苦衷。
柳文茵出自江州柳氏,和太后的母亲是同族,自入宫以来,作威作福惯了,也被人捧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凤仪宫,竟也还是这幅姿态。
桑晚并不气恼,面色平淡地坐回椅子上,和她隔着中间的香炉,四目相对。
“我大可以坐到上面见几位,但想着今儿……也算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给诸位一些体面罢了。”
说着,微微侧头吩咐:“珠月,看茶。”
珠月浅声应了声“是”,只回头一个眼神,已提前备好的茶水便由宫女们奉上。
桑晚轻笑,并不将柳文茵放在眼中。
“辛苦姐姐们这般齐心,给太后娘娘问完晨安,就上赶着来我这儿了,尚未封后,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一席话,俨然让柳文茵颜面扫地,方才那些嘲弄的话,如同跳梁小丑。
柳文茵眼中愤愤,她自然知晓太后的计划。
巫医进宫,治好宁王,待萧衍之暴毙,宁王登基,她就是未来的皇后。
想到这,她又舒心不少,“桑妹妹也说了,尚未封后,也不知你有没有那个福气,走到最后。”
桑晚哂笑:“提到身份,说到底,柳姐姐出身商贾之家,母家也无官名,不过一介白身,便如此目中无人,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柳家因为和姚家沾亲带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的戳中这其中痛处。
三代了,但凡柳家有人能在会试考出点名堂来,姚家也不至于连想帮都没地方伸手,柳氏一族到现在还是白身之家。
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这里除了郑怡,都只在菊园那日见过桑晚一面。
和今日相比,全然不同。
那日她跪在石子路上,眼中无光,也不太反驳周围的声音,好似并不在乎这些,最后被萧衍之抱走。
今日却双眼平静,面不改色地险些让柳文茵下不来台,在这凤仪宫中,显然一副主人姿态。
后宫人虽少,但柳文茵专横久了,难免让人生出怨气。
只是碍于她背后是柳家和姚家,并无人敢表现出来罢了。
桑晚却是不怕,短短两句话,让座下有些人听了,怕是在心中直呼痛快呢。
比如郑怡,唇角实在难压。
柳文茵面色难看,牵强道:“那日怎么没发现,桑妹妹如此巧舌如簧,怕不是在装可怜,只等着陛下来心疼呢?”
“总归陛下心疼的是我,是与不是又当如何?”
桑晚丝毫不在意,更不愿和她多掰扯菊园的事,那是她和薛瑶初遇的地方。
“柳嫔姐姐若是正儿八经的来登门拜访,凤仪宫必敞开宫门相迎,但若是为了这些无聊的口角之争,就别怪我下逐客令了。”
“桑妹妹,日后总要经常相见,别搞得大家面上难过。”
柳文茵并未起身,目光从其他宫妃脸上扫过。
“说起来,除了郑姐姐,我还不认识其他姐妹,这一大早过来,是自愿的吗?”
桑晚这一问,气氛陡然诡异的安静。
怕是柳文茵一人想来,也没人敢公然拂了她的面子,加上都对桑晚十分好奇,便就都来了。
见无人张口,桑晚看了眼自己这边儿,末端坐着的那位女子。
梳着简单的发髻,面色妖媚,穿的却和长相格格不入,过于素净。
好几人都随着桑晚的视线,向那儿看去。
秦臻儿身后的侍女轻碰了碰她肩头。
她惊讶抬头,思维神游在这正殿之外,慢半拍地起身缓缓福礼,“嫔妾启祥殿采女秦臻儿,见过桑姑娘。”
桑晚也没想到,天生妖媚之姿,行事风格却单纯至此,也是反差极大。
且位份,也是满宫里最末流的采女,只比暖床的官女子高一品罢了。
桑晚冲她淡笑:“妹妹快坐,不必多礼。”
有了秦臻儿开头,郑怡身后依次坐着的三人也纷纷起身介绍自己。
一位才人,两位选侍。
位份皆在贵人之下,采女之上。
柳文茵脸上挂不住,强撑着面容。
从前她在后宫独大,现在桑晚入主凤仪宫,自然有人想要倒戈,有人想要中立。
已然不是她横行霸道的时候了。
桑晚大概对后宫的情况有了个了解,只记得萧衍之说,日后要遣散后宫。
她不紧不慢,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上位者的姿态拿捏的十分到位:
“人我也算初步相识了,还得多谢柳嫔姐姐,带着后宫姐妹这么积极的过来,我正愁没个好时机和大家见见。”
柳文茵本想来嘲讽一番,却不想给桑晚做了嫁衣。
自问这么多年,众星捧月的长大,哪里受过这些气。
她倏地站起,阴阳怪气地说:“桑妹妹,来日方长,可别得意太早!”
她眼神狠厉,转身就要离开,却见萧衍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进了凤仪宫。
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抬腿跨入正殿。
萧衍之和桑晚相处多日,太监早就不会高声通传,帝王也从来不让桑晚提前迎驾。
因此,并无人知晓皇帝已经进了前院。
众人一惊,纷纷跪下见礼,问安声一片。
桑晚微微讶异,刚站起来,萧衍之就已经阔步走到面前,拉着她走上凤座,一同坐下。
“都起来吧。”
帝王忽至,实属意外之喜。
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正式面见帝王,都强压着隐隐跳动的心。
桑晚和萧衍之紧挨着而坐,手还被他牵着没有松开。
从她的视角往下看去,座下之人的小心思,一目了然。
“都说立后虽是后宫之事,但亦是国事。”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细嫩的腕骨,视线冷冷扫视几人。
“朕早朝刚杀了个言官,就听你们乌泱泱的来了,是特来拜见,还是心存不满?”
帝王的眼神没有温度,赤裸裸的威胁。
见四下无人敢应,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柳文茵,点名道:“柳嫔?”
柳文茵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臣妾不敢妄议圣裁。”
“是么?”
萧衍之不再看她,目光挨个扫过
其他几个后妃。
“今儿这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第76章
萧衍之语气不善,任谁都看得出,帝王此刻心情并算不上好,且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戾气颇重。
自他大权在握后,太后便转战后宫,替他选了这些妃子。
到今年的万寿节,她们入宫也就四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齐聚在一起,这样正式的见到帝王。
这场景,可不就是难得?
柳文茵起身,在椅子旁跪的端正,虽十分不情愿,但此刻面儿上也没有过多表现。
“陛下明鉴,臣妾怎敢僭越犯上,后位人选,自然该陛下定夺。”
柳文茵说的并不在意,还在想,这后位不仅不会是桑晚的,兴许连帝位都要易主宁王。
只是对桑晚如今这幅样子很是不爽。
她坐高位上,自己却跪在下面,心中难免憋屈。
萧衍之并未理她这幅虚假面孔,看向柳文茵后面的郑怡,迟疑道:“倒是有些眼熟。”
元德清顺着帝王的视线看去,还未出声,郑怡便先一步起身见礼:“臣妾贵人郑氏,曾在潜邸为侍妾。”
见萧衍之眼中仍旧不清明,元德清才低声道:“回陛下,贵人是前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女儿,先帝还在时,将其指给您进了王府。”
帝王这才缓缓点头,这其中缘由桑晚倒是听薛瑶给她讲过了。
元德清说到这,萧衍之好像才想起郑怡是谁。
但他又怎会真的忘了,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他夺权后,郑大人上了道折子,称年事已高,要回乡颐养天年,主动让出内阁大权,交还给帝王。
孟涞这才受封内阁首辅,成了百官之首。
且郑大人对先帝忠心耿耿,并不为太后所惑。
身为内阁首辅,江州贪墨一案的折子经他之手递给先帝的,定然不少。
他大概是唯一还知晓当年真相的人,却也为了做成大局,帮着先帝一起,默认了萧衍之外祖一家的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