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之面容比她想象的平静:“忘了就忘了,不打紧,阿晚只需记得,朕允诺过你一个条件就好。”
他已经知道桑晚心中所想,往后日子还长着,何必急于这一时。
再者说,桑晚面皮薄,再将姑娘家逼急了,他可要哄上好久,万一又不喜欢了,找谁说理去?
桑晚胡乱点了点头,许是身后柯沭还在,萧衍之并没过多提及昨日的事。
她转身去最里侧的屏风后休息,柯沭这才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昨日舞女之事,都查清了。”
萧衍之:“说。”
桑晚听到柯沭的话,也不再往里,站定听着。
柯沭起身:“是前南国太子,桑烨指使。”
他说完,侧眸看了眼桑晚离开的方向,营帐内很大,又有屏风隔着,并看不见她的身影。
萧衍之也看了眼,御案较高,能看到桑晚原地驻足的小脑袋。
他一向尊重桑晚的决定,既然她想知道,那帝王便不会刻意拦着,且桑烨于她,血脉之情全无。
“不打紧,你说你的。”
“是。”柯沭点头,继续说:“据舞女青俪口供,桑烨和桑慧月联系密切,送她到陛下面前献舞,和姑娘扯上关系,只为让姑娘在您心中失了宠信。”
放在身边宠着的女孩,却当众将皇帝推向旁人,引荐舞女,的确会让萧衍之心寒。
但桑烨低估了萧衍之对桑晚的爱,绝不只是浮于表面的一时兴起。
“他绕这一圈,只为让阿晚失宠?”萧衍之蹙眉。
“是。”柯沭解释:“姑娘失宠,自然不会继续留在您身边,届时明面上没了金鳞卫,暗处的龙影卫估计也会撤掉,桑烨外祖周氏留下的那支精锐死士,想对姑娘下杀手,简直轻而易举。”
听到这,桑晚心中并没有太多难受,她从来都不受待见。
可她想不明白,在南国那么多年,她与桑烨交集很少,无冤无仇,何以到了要下杀手的地步?
萧衍之扫到桑晚略微失落的脸色,故意问:“桑烨要杀阿晚,总得有个由头吧。”
“是桑慧月临时起意,姑娘如今深受帝宠,她却一落千丈,被姚绍明日日折辱,心生恨意,以家国大义为名,灭国之仇,杀父之恨为由,要杀掉以身饲敌的姑娘……”
柯沭半笑着说:“他们计划仓促,青俪光想着献舞后,或能飞上枝头,还在做美梦,也一口答应桑烨,入宫献舞。”
“天方夜谭。”萧衍之冷笑:“人啊,一旦对权利这个东西生出不该有念头,就离死亡不远了。”
柯沭细品帝王这句话,试探地问:“是否需要将桑烨抓了,不留后患?”
“不必,朕总觉得他背后没那么简单,分明都逃了,还要来京城,跑到朕眼皮底下,总不能是来寻死的?”
萧衍之摆手:“继续盯着,但别太近,以免打草惊蛇,朕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是!”柯沭抱拳应下,“还有一事,未时姑娘去看薛贵人,恰逢小薛大人也在,对姑娘言语冲撞,罚了廷杖八十,您看……”
“既挨了廷杖,便遣送回府吧,无法骑马,秋狝也不必参与。”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吩咐道:“让他即刻离开,不许逗留。”
“是。”元德清领命下去。
整个秋狝一般会持续半月左右,分队小组从一开始便会固定,只有第一日,皇帝会和臣子一起祭祀后进入山林,算首日头筹。
此外每天都可以进去狩猎一次,于结束前一日算小队总数,论功行赏。
之前秋狝热闹非凡,皇子众多,萧衍之登基后,基本都是
世家勋贵,没了皇子相争,这些权贵之子,挤破头都想夺得头筹。
秋狝才刚开始,薛铭宇就因受罚被遣送回府,和剔除资格无异。
整个兵部尚书府,怕都要成了京中的笑柄,颜面尽失,薛铭宇回去更少不了一顿家责。
柯沭禀报完毕,还未退出去,就见萧梓轩风风火火,一溜烟地跑进来:“皇兄!”
“都是封过王位的人了,何时才能稳重?”萧衍之训斥道。
安王撇撇嘴,乖乖站好,朝他见礼问安,才急匆匆说:“皇兄,听说薛铭宇被皇嫂罚了廷杖?”
“是又如何?”帝王问。
“那可真是太好了,正愁没机会报复回去呢,皇嫂就替臣弟出了口恶气。”
萧梓轩满脸痛快,“他人呢,皇兄如何处置?”
萧衍之鬼见愁,看萧梓轩不着调的模样,脸色愈发阴郁。
柯沭离他很近,见帝王神色不佳,拱手回道:“小薛大人……剔除秋狝资格,遣送回府,元公公刚去传口谕了。”
萧梓轩别提多开心,冲萧衍之弓腰作揖后,转身就要离开。
柯沭一脚还没踏出帝王的营帐就连忙喊他:“安王殿下,您——”
“本王当然是去落井下石的。”
萧梓轩之前被关了那么多天禁闭,全是拜他所赐,怎会放过这样挖苦他的好机会。
柯沭尴尬笑笑:“您走反了,小薛大人的营帐在那头。”
他指了指萧梓轩背后的另一个方向。
萧衍之气得合上奏疏,“指望他有长进,晋国危矣!”
柯沭后悔没早点离开,摸了摸鼻子,“陛下息怒,殿下还是孩子心性呢。”
“多大了都?还孩子心性!”萧衍之叹气:“阿晚都比他识大体。”
说到这,帝王看了眼屏风后,桑晚方才的小脑袋已经不见了。
他起身,垫脚看了看,依稀能看见矮榻上,和雪狐崽玩的正欢的女孩。
笑起来甚是可爱,恬静美好。
柯沭一时不知还要不要再开口相劝。
方才还满脸阴霾的帝王,此刻已晴空万里。
要是孟涞见着,高低要大胆吐槽一句,皇帝那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最后还是悄悄福礼:“臣告退……”
第51章
翌日午后,萧衍之带着桑晚,和凌元洲柯沭一行四人,去营地稍远些的平处跑马。
帝王已提前吩咐驯马场的人运了马匹过去。
昨日之事他闭口不提,桑晚也装傻充愣。
还以为帝王会刨根问底,问出她的心境,可醉酒后的闹剧戛然而止,日常相处与平时并无两样。
只是萧衍之好似更温柔随和。
见惯了帝王平时冷峻的模样,柯沭都有些不适应,与帝王同车而乘,变得拘谨不少。
“陛下?”柯沭小心翼翼地说:“龙影卫探查到,太后暗中广寻天下良医,重金悬赏能够治疗宁王心智的人。”
萧衍之怀中便是软乎乎靠着自己的桑晚。
此刻心情绝佳,闭着眼无所谓道:“好不了的。”
四人轻装出行,同乘一辆较为宽大的马车,外面是元德清和安顺驾车,并未带苏若和珠月。
柯沭悄悄和凌元洲对视一眼,凌元洲委婉道:“万一治好了呢,虽说这么多年并无成效,但也不得不防。”
“是得防着。”萧衍之缓缓抬眼,看了眼午后犯困的桑晚,轻声吩咐:“若是医者,就让她寻,盯着些,别让她以寻医之名,暗中搞什么小动作就是。”
帝王方才说的这些,柯沭本也就要细查。
但……他几度犹豫,正要开口,就听萧衍之音色淡淡,却语出惊人:“先帝的手笔,这世间无药可医。”
凌元洲和柯沭皆是一怔,桑晚睡眼惺忪,生生清醒过来。
晋国先帝,萧衍之的父皇?!
“姚家权柄,当时在朝中一手遮天,先帝身子骨逐渐不行,忌惮太后母家势力,怎会允许她的皇子健康活着。”
萧衍之双眸极淡,凌元洲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陛下,皇家辛秘,臣等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怕什么?”他轻笑:“车程无聊,朕当故事讲而已,别多想。”
柯沭和凌元洲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桑晚纵然听了那么多龙影卫和萧衍之往来的密报,但这次,还是难逃讶异。
萧衍之:“先帝必须维持对太后的宠爱,萧承基若死了,太后再度怀上更难办,所以只能让他心智永远停在幼时,快乐活着就好。”
“可臣听闻,宁王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凌元洲不解:“承基——继承基业,又是嫡长子,一出生便高贵万分。”
“是啊,这才显得先帝对姚家看重,他惯会做表面功夫,朕外祖当年被姚家栽赃贪墨,他心知肚明,却还是放任他们死在回京途中的大火中,毁尸灭迹。”
桑晚听着难受,握上萧衍之的手,轻唤了声:“陛下……”
“不说这些了。”萧衍之却看不出难过,他能感到桑晚是真的动了情,喜怒哀乐都相融与共。
“萧承基高热,先帝趁机动手,使其心智受损,没几月,姚淑兰设计与先帝春宵一刻,再度有孕,四个多月后才通晓六宫,而后回荣国公府安胎。”
萧衍之继续说。
桑晚惊讶:“身怀皇嗣,回母家安胎?”
“是啊。”帝王嘲弄地笑了下:“钦天监的人说,皇后这一胎很不稳,腹中胎儿与紫宸之气相冲,安稳生下后,才能化解。”
紫宸之气,不就是帝王之气?
先帝本不是帝王之才,放任姚家做大,只手遮天的时候,才知道控制,早已晚了。
所以不得不用些阴暗的损招,不让有姚氏血脉的皇子登基。
好在姚淑兰这一胎诞下公主,就是如今的长公主萧琼斓。
也是天助皇家,产后身体受损,再难有孕。
桑晚松了口气:“生了公主,又无法有孕,岂不是好事?”
“对先帝来说,的确是好事。”他眼中渐生恨意,“当时皇帝身子已经有衰败趋势,再送姚家女入宫已然来不及,所以看上了朕。”
姜嫔,江州知州的女儿,而姚淑兰的母亲,荣国公夫人便是江州首富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