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营帐前的布帘掀起,桑晚款款走来:“薛姐姐勿怪罪,看你忙着,没让下人通传,不请自来了。”
“无事,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薛瑶见桑晚进来,脸色总算缓和不少。
营帐内立侍的宫女太监皆齐齐福礼,无声无息。
虽无品级,可皇帝往后宫传过口谕,连太后都不必见礼的人,下人见到,岂敢不尊敬。
薛铭宇腰杆子倒是直挺,一动不动看向桑晚,还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眼。
桑晚光在外头听就替薛瑶难过,听苏若讲过薛瑶当年的传闻,事到如今,哪里容他一个庶子,都欺负到已是宫妃的嫡姐头上来了?
“方才在外,听薛大人说我是——亡国公主,娇可动人。”
薛铭宇心惊,哪能想到这四处漏风的营帐如此不隔音。
桑晚本就为昨日之事心烦,听他还拿此事做文章,哪能不气。
“不是我偷听墙角,实在是大人声音强劲有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和薛姐姐吵架呢。”
安顺轻笑:“上一个觊觎姑娘的,是咱们世子殿下,于繁华闹市当街被卸了一条胳膊,小薛大人该当何罪呢?”
薛铭宇愣住,反应过来后跪的干脆,“桑姑娘恕罪,我哪敢觊觎陛下的人。”
又看向安顺:“公公误会!”
“那就是言语有辱了?”桑晚轻飘飘的一问,薛铭宇肉眼可见的慌了。
安顺应和:“小薛大人,真够大胆的。”
“我没有!”薛铭宇突然抬头,直直看向薛瑶,语气坚定:“长姐,我可从未说过那些话。”
“这会才叫长姐,是不是有些晚了?”薛瑶眼皮轻佻,装的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等着看他出糗。
“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红口白齿说出的话,说不认就不认?桑姑娘可是陛下心头挚爱,本宫也帮不了你。”
桑晚看薛瑶惩治自家人,传出去怕影响不好,想替她出口气。
哪想把自己也套了进去,悄悄按住薛瑶的手,“薛姐姐,快别说了。”
薛瑶掩唇笑问:“害羞了?”
“哪跟哪呀……”桑晚面色羞赧,连忙转移话题:“薛姐姐要杖多少来着?”
“三十。”薛瑶说。
桑晚纵然有心软的毛病,但对这等小人之辈,并没有那多余的善心。
她看了眼安顺,只听他说:“世子都卸了条胳膊,只杖三十怕是不够,不若请示陛下吧。”
薛铭宇喉结滚动,朝桑晚膝行几步,“桑姑娘,我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陛下那里,就不必走一遭了吧!”
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死,但去了萧衍之面前,还能不能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薛瑶轻描淡写:“那便翻倍,廷杖六十。”
薛铭宇梗着脖子,怒看薛瑶,还未说什么,就见她居高临下地改口:“八十。”
薛铭宇当即不敢再多言,忍气吞声,朝她叩首,咬牙切齿道:“臣,领罚。”
安顺提醒:“小薛大人领错了,您冲撞的是我们姑娘。”
薛瑶和桑晚一唱一和,安顺也极会接话,薛瑶终究没背上姐弟不睦的名头。
营帐外传来薛铭宇的惨叫声,营帐内两人有说有笑,说着陛下的御用寝衣该绣什么样式。
薛瑶轻笑:“喜欢上陛下了?”
“薛姐姐!”桑晚急着嗔怪。
“好,不说不说。”薛瑶替她高兴:“陛下素有暴君之名,可待你同旁人不一样,妹妹要看清本心,不管做什么决定,别让自己后悔就是。”
“谢谢薛姐姐。”桑晚心乱如麻,连薛瑶都看出来的事,萧衍之又怎会看不出来?
桑晚清楚的明白,如若自己陷进去了,就没有退路可言。
可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退路。
薛瑶拿走她手中明黄色的寝衣:“你心绪乱,不如先在我不用的绢帕上绣,当心绣坏了御用之物。”
“也好。”桑晚点头,冲她会心一笑。
过了会儿,外头廷杖声停,薛铭宇被送回自己住处。
没了喊闹声,桑晚反而不适应,又开始乱想,四处望了望,问:“过来时,怎得见令月在门外立侍?她好像是姐姐的陪嫁丫头。”
薛瑶眼底一顿,无所谓笑笑:“犯了些事,被我贬到外头伺候了。”
她在桑晚面前,从不自称本宫,不习惯,也觉得不亲近。
桑晚不甚在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对了,你既不知该绣什么样式,不如我绣好拿给你参考一二?”
薛瑶思忖道 :“祥云、龙纹、日月星辉……还蛮多的,我绣小些,应是用不了多久,你可以先在绣帕上练练。”
那日司针署的宋茹没给她练手的机会,萧衍之有了口谕,让她不必练,劳心费神,直接绣就好,左右寝衣是贴身穿的,没几人能见到。
可现在,桑晚想用心学,用心绣,她想从自己手中,拿出一件令人满意的绣品给帝王。
“好,听薛姐姐的,就是要劳烦你了,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今日也帮了我许多。”
薛瑶加深笑意,低头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等秋狝结束,回宫后我绣好,尽早给你送来样式。”
第50章
临近晚膳,桑晚才离开薛瑶的营帐。
回去一路上都走的很慢,在心里悄悄祈祷萧衍之不在。
快到时,大老远便看见他的帝王仪仗已经返回,看样子也是刚回去,还没来得及撤走。
她顿足,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醉酒后的事想了许久,还是记不起到底说过什么。
“姑娘,您怎么了?”珠月担心地问。
桑晚泄气,摇了摇头:“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得收着点。”
“您昨日可是拦都拦不住,一个不注意,还抢过陛下杯中的烈酒饮了,好在喝的不多。”提起这个,珠月便想起昨日的情景。
桑晚抬手拍了下脑门,她都忘了还做过这样失礼的举措。
那可是秋狝大宴,多少双眼睛盯着高台之上呢,她居然……居然当众拿过帝王的酒盅自己饮了。
瞬间涨红了脸。
苏若暗示珠月别再说了,上前两步扶着桑晚缓步往前走。
“姑娘别担心,底下歌舞升平,并未有很多人注意到,再说陛下分明满脸高兴,不会有人敢扫兴触陛下霉头的。”
“一码归一码。”桑晚垂头丧气,“这不像我能做出的事,怎得酒后会变成这样……”
苏若好生哄着:“您就是太乖了些,其实不必在意的,陛下喜欢的是姑娘本身,酒后倒更加真实可爱,陛下昨儿一直笑着,别提臣子们有多惊讶了。”
他们见惯了萧衍之于早朝大殿之上的冷锐目光,这样温柔宠溺的面孔,几乎没见过。
何况那么久,从发落了舞女青俪后,眉眼间的笑意便再没消退,反而愈发浓烈,最后甚至抱着桑晚提前离席。
耳传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们算知道,宫外的流言为何能传的那般离谱了。
桑晚这下更无法直视帝王,不想承认昨日做出的种种行为。
好像自从发现自己不受控地喜欢上萧衍之后,心思就变得格外敏感。
她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心中不坦荡,说话做事便多了丝犹豫,帝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牵动她的心。
桑晚行至主帐前,步伐犹豫。
忽而想到,这就是……在乎的感觉吗?
恰逢柯沭过来,冲桑晚抱拳微微作揖:“桑姑娘。”
脚步顿住,在等她先进。
“柯大人与陛下有要事相谈?”桑晚问。
柯沭没想到桑晚会同他搭话,愣了下,“是,算不得太要紧的事。”
桑晚却后退半步让开:“你们说吧,我再去转会儿。”
柯沭不解,往日聊再机密的事情,萧衍之也从未避开过桑晚,不禁好奇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营帐内传来帝王沉稳有力的声音:“阿晚,进来!”
桑晚刚离开两步的脚顿时僵在原地,虽然能躲一时是一时,但该来的总得来。
心知这下躲不过了,抬手揉了揉脸,换上一副自认为和平日一样的正常神色,迈着步子款款进去。
萧衍之在御案之后抬眼,放下朱批的毛笔,挑眉道:“躲朕?”
桑晚刚整理好的表情瞬间慌了神,急着狡辩:“怎么会,我为什么要躲陛下。”
不料萧衍之顺着她的话反问:“是啊,你为什么要躲朕?”
见桑晚不言,帝王继而提醒:“昨儿——”
“忘了!”桑晚突然说,速度之快,打断了萧衍之的后半句。
帝王忍笑:“朕还没说完呢,阿晚忘了什么?”
桑晚眼睛飘忽不定,心虚的模样到了极致。
萧衍之心知肚明,含笑看着桑晚,也不催,耐心等她回答。
桑晚实在顶不住他仿佛能看穿自己的视线,小声说:“忘记酒后都做了什么……”
身后一同进来的柯沭极力控制面部表情,忍笑忍的辛苦。
难怪姑娘方才在营帐外见到他,一副见到救世主的模样,就想往外躲。
桑晚说完,抬头悄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