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江州水患,朝廷拨银赈灾,祖父身为知州,被扣上贪墨之名,牵连甚广,皆死于姚氏之手,朕的母妃被先帝降位,无法抚养皇子,姚淑兰身为皇后,伸出援手,将朕养在膝下,逼死了朕的母妃。”
柯沭心头一哽,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
自此,萧衍之成了姚淑兰手中的傀儡,她恨先帝,恨皇族,更恨自己无法脱离家族摆弄。
大概知晓是先帝动手害了萧承基,所以对萧衍之动不动就鞭笞。
人前风光,人后连她宫里养的那条爱犬都不如。
凌元洲低头,眼白猩红,翻涌着无尽悲凉和恨意的情绪蔓延。
萧衍之已经收敛,不甚在意地笑笑:“行了,朕讲个故事,你们还难受上了。”
柯沭单膝跪地,冲萧衍之抱拳:“陛下,臣定会全力搜集姚家血证,还姜大人清白。”
“先帝将你给了朕,最想看到的结果已经如他所愿了。”
萧衍之说完,柯沭浑身冰冷,桑晚也听懂了其中门道,心中暗惊。
柯沭改为双膝跪地:“陛下聪颖绝伦,难怪先帝在世时,对臣说您是可塑之才,若辅佐您登基,晋国或能不落奸人之手。”
见萧衍之并未回他,柯沭冒死开口:“臣有一问。”
“车马颠簸,起来坐吧。”萧衍之兀自说着。
柯沭抬眸,看帝王未见怒容,一点点坐回位子,“陛下——”
“你主动接近时,朕就知晓了。”帝王锐利的目光看向他,”
先帝要朕登基,所以降了母妃位份,刚好无法抚养皇子;姚淑兰也要朕登基,所以请旨,要将朕过继膝下,先帝答应的轻而易举。”
柯沭怔怔:“陛下……”
“从姚家对朕外祖下手时,先帝就知道,朕被姚淑兰盯上了,所以顺水推舟,成全了她,祖父身背贪墨之名,这里面,也有先帝的手笔吧?”
萧衍之哪里在反问,几乎就是肯定。
“所以传位圣旨上,理所当然是朕的名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龙影卫是先帝最后的底牌,但这张底牌不足以推翻当时的姚家,先帝的身体也撑不久。
故将龙影卫暗中给了萧衍之,辅佐他夺权。
当时柯沭只说自己和姚家有杀父之仇,自幼习武,愿为萧衍之暗中的利刃,听其调遣。
那时先帝还未殡天,萧衍之还是养在姚淑兰膝下的羸弱皇子。
他细思极恐,对萧衍之的敬佩又多了一分,“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谋论深远,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错了。”萧衍之忽而阴笑:“朕本想登基后,承载着你们的心血,带这晋国江山一同覆灭。”
他在姚淑兰身边所受之辱,先帝皆知,甚至是亲手将她送到了姚淑兰眼前。
萧衍之怎会不恨?
柯沭浑身一僵,这还真像帝王能做出来的事,想起凌元洲当时出兵东夷归来,萧衍之血洗朝堂。
那是他第一次对皇帝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桑晚轻拉了拉帝王的手,没说话,眼中却满是心疼。
萧衍之神色如常,揽着桑晚:“但朕还要和阿晚长长久久,姚家的罪孽,便让他们全族人自己承受吧。”
桑晚心里不是滋味,替萧衍之难过。
凌元洲松了口气,若非是皇帝亲信,今日马车里这些话,随便知晓其中一句,都足以让萧衍之杀人封口。
“陛下何苦用别人的罪责惩罚自己,您何辜,天下人又何辜?”
桑晚认真看着帝王,“您现在手握权柄,为族人复仇,看天下安宁,恣意潇洒,岂不快哉?”
萧衍之顺着桑晚的话,宠溺不已:“阿晚说的都对。”
*
车马停下,桑晚很是兴奋,气氛也活跃不少。
她下去后,情不自禁地往前小跑了几步。
这里视野开阔,四周皆是平原,无山无林,很适合新手学马。
不远处已有驯马场过来的太监侯在那里,三匹高大的黑鬃马旁,还有一匹通体纯白的小马驹。
体型偏小,甚是好看。
萧衍之几人在身后跟着笑,走到马匹旁,马蹄前后踱步了下,帝王拉着缰绳,朝桑晚伸手,“朕先带你跑一圈?”
桑晚的肩头才到马背,她有些害怕,犹豫一瞬,还是把手放到帝王掌心:“我怕摔下来。”
“有朕在,你不会有事。”
说着,他抱起桑晚,单手拉着缰绳翻身上马。
桑晚倏地攥紧萧衍之的手,电光火石间,已经骑在马背上,身后是萧衍之坚实有力的胸膛,拉住缰绳的手好似将她圈在怀里。
视野倏地抬高,更加辽阔。
所有烦恼仿佛都消散于天地之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太监奉上马鞭,被帝王拒绝,带桑晚同骑的缘故,速度不会太快。
凌元洲和柯沭也都上马,收到帝王的眼神暗示,怕桑晚面皮薄,都策马飞驰离开。
“朕带你溜一圈,别怕。”
帝王双腿轻夹马肚,黑马并没有很快的窜出去,而是逐渐加快。
马背颠簸,桑晚和萧衍之同频起伏,旷野的冷风从脸颊拂过,她的心却是暖的。
“还想再快点。”桑晚侧头。
萧衍之圈紧怀中的人,“抓紧马鞍。”
话音落下,马匹果然更快,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两旁的景也飞速倒退,几乎连成一道儿线。
这是桑晚从未感受过的快乐,心旷神怡,自由驰骋。
“陛下。”风声过大,桑晚提高声音盖过周遭的嘈杂。
萧衍之心跳隐隐加快,“朕在听。”
桑晚笑容满足,来晋国这许久,第一次抛开所有来自身份,规矩的限制,开心不已。
“谢谢您,我很喜欢,很喜欢……”
马匹已经绕了一大圈,萧衍之在她身后轻笑:“还以为阿晚会说,你很喜欢朕。”
第52章
桑晚侧头:“陛下说什么?风声太大没听清。”
帝王圈紧怀中的人,深吸了口气,“没什么,等你学会骑马,日后带你去皇家驯马场跑马。”
绕行一圈,萧衍之带桑晚回到原处,将她抱下马,“去试试,小马驹矮小,很适合你。”
桑晚却看着萧衍之,眼睛忽闪忽闪的,转地灵动。
“怎得这样看着朕?”萧衍之和她眼神相撞,并不躲闪。
桑晚笑着摇头,也不解释,走到小白马旁,轻轻摸着它的毛发,不知在想什么。
“这马驹是朕选来送你的,阿晚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帝王跟过来。
桑晚转身,冲萧衍之笑得明媚:“取名字,它能听懂吗?”
“马都很有灵性,会认主,阿晚常去看它,会记住你的。”
萧衍之抓着桑晚的手,轻搭在小马额前,触感和雪狐截然不同。
见它并不躲开,桑晚满心欢喜:“寝殿那只雪狐崽我已经取过名字了,不如陛下给它赐名吧?”
萧衍之仔细想了想,退后两步,打量着桑晚和马驹。
微风拂过,发丝轻扬,连带着小马身上的白色鬃毛也一同扬起。
侧头看去,一望无际,云野相接。
萧衍之近身,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
“就叫雪云吧,白衣胜雪,踏云而归,朕的阿晚,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
帝王情意翻涌,桑晚的心扑通跳着,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雪云,雪团,还挺相衬,多谢陛下赐名。”
萧衍之笑意里也不似从前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反而宽阔不少。
“骑上试试。”帝王扶住她,“先踩脚蹬,抓着马鞍上去。”
桑晚今日特意穿了简便的骑装,有模有样地骑上马背,小巧的白马和桑晚很是协调,骑起来并不费力。
萧衍之从太监手中接过缰绳:“坐稳了,朕先牵着马走走,你找下感觉,和它多熟悉会儿。”
太监双手奉上缰绳,压下满心惊讶,帝王亲自遛马,座上姑娘也算这天底下,头一个有此殊荣的。
雪云走的很慢,萧衍之手中的缰绳几乎没费力,它便跟着帝王随行。
桑晚的视线高于帝王,看着他为自己牵马的背影,心里愈发乱。
方才萧衍之抱她骑马时,在背后说的那句话,她其实听见了。
但慌乱间,她以风声过大为由装傻。
只是一向杀伐果决的帝王,竟也转移了话题,桑晚本想,若萧衍之再重复一次,她定认真回答。
“骑马走神,当心摔下来。”萧衍之不知何时侧身,发现了思绪已然飞远的桑晚。
两人对视,桑晚视野辽阔,凌元洲和柯沭不知骑去了哪里,侍从也都在马车那里候着。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就在萧衍之要转身,牵着马继续走时,桑晚心中一急,忽地叫住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