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掀开布帘,露出半个脸看了眼她:“锦书?不是叫你回宫候着陛下?”
“奴婢回宫路上行走太快,冲撞了长公主凤驾,公主罚奴婢在此跪候陛下。”
锦书声音中似有委屈。
桑晚只问:“那可候着陛下了?”
她抬眸咬唇,眼睛略肿,一看就是哭过了,“候见了,姑娘交代的也都讲了,陛下让奴婢继续在此等您,一同回宫。”
珠月暗暗惊讶,那岂不是从他们出宫,锦书便一直跪在这。
宫道人来人往,昨日跟在桑晚身后风光回宫的大宫女,今日便在这跪了这许久。
也不知有损的是谁的颜面,但萧衍之都没让她回去,想来自有道理。
桑晚音色淡淡:“珠月,扶她起来吧。”
语罢,放下布帘,安顺见状也吩咐起轿。
锦书忍着膝痛,被珠月搀着勉强跟在轿辇右侧,“姑娘,长公主出言不逊,罚奴婢就算了,连带着也贬低了您。”
她等了等,才听桑晚说:“宫外流言不断,宫内也注定不安宁,你是跟着我回宫的,罚你不就是在打我的脸?”
锦书还以为哭诉有门,怎料桑晚倒是冷静睿智。
不愠不火,心平气和。
锦书当即服软:“奴婢知错,今晨太过急切,扫了姑娘出宫兴致,陛下看中珠月活泼的性子,奴婢不该管的。”
桑晚不紧不慢,声音清贵:“你今晨所言,有些过分刻意了,为的是什么?不满亦或是不服。”
锦书被问住,桑晚却直白地给出了答案。
返京途中桑晚日日在陛下銮驾中,她只偶尔上去作伴。
回宫后,便愈发浮躁……
是了,所有人都以为她独独被带走南下,回来或许就成了主子。
不可否认,就连她自己,都在隐隐期待。
眼看着前头便是雍华宫,锦书急切道:“姑娘,是奴婢摆错了自己的位置,求您别赶奴婢走。”
桑晚是性格温和,但也不是谁都能欺,锦书的变化不是一日两日了,她皆看在眼里。
今晨是真真儿气到她了。
南国救她是出于本意,觉得锦书罪不至死,现在想想,当日或许并非无心之失。
而是有意为之也说不定。
桑晚好奇:“南国初见那日,我呕吐后睡昏过去,你知晓吗?”
锦书心底一颤,“奴婢不知,看姑娘睡了便没再进去。”
轿辇在雍华宫停下,安顺掀开帘子迎桑晚出来。
她盯着锦书的神色看了看,语气平静:“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人,我没资格赶你走,但你若起了旁的心思,被陛下发现,谁都救不了你。”
锦书被桑晚一席话定在原地。
桑晚进去,元德清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陛下在正殿等您一同用膳呢。”
桑晚边解开披肩的带子,边快步朝正殿走去。
“怎敢叫陛下等着……”
她抬腿进殿,萧衍之已经起身来到门边,在桑晚福礼前,率先握住她:“阿晚的手,当真是双冰疙瘩。”
帝王掌心很热,上下捂着她来回搓。
“陛下恕罪,耽搁您用膳了,离宫前让锦书知会您的。”
珠月接走她的披肩和面纱。
桑晚被萧衍之带着入座,流水的膳食逐一呈上。
“不妨事,是朕专门等着阿晚,外头吃食不干净,像糖葫芦这种小玩意,宫里还是做得出来的。”
萧衍之话里有话,桑晚撇撇嘴,“定是安公公又同陛下告状了。”
安顺笑着承认:“奴才该死,也是担心姑娘。”
膳食满桌,试毒太监也已下去,元德清还未布菜,便听帝王问:“锦书何在?”
珠月恍惚一瞬,匆忙屈膝:“姑娘让锦书去休息了,奴婢为姑娘布菜。”
萧衍之眼神微顿,抬眸看了眼安顺,安顺会意,弓腰退下。
珠月和安顺眼神交织,低头起身,侍候桑晚用膳。
片刻后,安顺回来悄声立到侧面,锦书在膳桌前跪下,从表情不难看得出她膝盖痛极。
“陛下万福。”
帝王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唇角带笑,仿若无事。
“朕叫你回宫,可不高兴了?”
桑晚筷箸戳着碗底的虾仁,一时不明白萧衍之的用意。
犹豫着说:“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帝王反问。
桑晚败下阵来,承认道:“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萧衍之的笑声十分爽朗,就知小丫头心底怨着呢,哪能高兴。
“梓轩闯了祸,又要带你去酒肆,朕哪能放心。”
帝王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等你好了,让二姑娘偶尔入宫陪你,也不是不行。”
桑晚听后自然高兴,点头说好。
又忽问:“陛下怎知安王殿下要拐带我们去酒肆?”
好像每次,她的一举一动皆在帝王眼中。
“京城龙影卫暗线遍布,信鸽入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桑晚话赶话,问道:“那陛下肯定知晓宫外流言不断,何不加以制止?”
“小脑袋转的还挺快。”
萧衍之笑容欣慰:“朕若封口制止,岂不做实了流言,只会让背后散播之人满意,再说皇家事,他们若敢散播大了,闹到明面上,都是要掉脑袋的,谁敢张扬?”
桑晚不再言语,低头安静用膳 。
她也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问了萧衍之,在此之前,她分明毫不在意。
不在意流言如何,不在意萧衍之是否给她位份,只担心的林娘娘和二姐姐,也都被帝王妥善安排。
她还没有思考出,该为什么而活,或者说,这样日复一日的意义在哪里。
珠月为了月钱,为了出宫,锦书兴许是为了往上爬。
那她呢,从前在猗兰殿浑噩度日,只为活着,现在好似无欲无求,又能为了什么……
珠月每次布菜,皆在元德清落筷之后。
帝王膳毕,看见桑晚剩在碗碟中的胡萝卜。
恍惚中,萧衍之握住她桌下的手:“不许挑食。”
触感温热,桑晚的手已不那么凉了,才想起桌旁还跪着锦书,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摇头说:“不喜欢吃。”
“阿晚不吃,那朕只能让御膳房再做些药膳了。”
桑晚愁眉苦脸,将胡萝卜一根根吃进嘴里,眉头皱起,没咀嚼几下便囫囵咽下。
萧衍之见状,揽住桑晚细腰,在她脸颊极快地亲了下:“这是奖励。”
桑晚眉头还皱着:“陛下这是奖励我呢,还是在奖励自己?”
“都有。”
萧衍之松开她,才有空看向跪着已经细微发颤的锦书,“朕把你养在身边,更多的是想教你立足之本。”
桑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阿晚不懂。”
“你已经懂了。”萧衍之攥着她的手,态度肯定。
桑晚眸底微颤:“是南国那次……”
“阿晚心软,让她有命活着回京,朕在等你自己发觉她的不忠。”
桑晚心惊,帝王眼神果然毒辣,想必那日就看出端倪,只是碍于自己求情,放她一马。
所杀之人,或许都不无辜。
“在宫里,心软只会被人利用。”
萧衍之握着桑晚的手微微用力。
“今日她跪在宫道,满宫皆知,朕便要告诉所有人,阿晚不可被看轻。”
他说着,冷冷扫了眼锦书。
锦书浑身抖若筛糠,“陛下饶命!奴婢是无心的!”
又爬向桑晚,抓着她裤脚摇晃:“姑娘,求姑娘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歪心思!”
桑晚低头看了眼她,不知在想什么。
倘若南国那日萧衍之没有早早回来,倘若她死在南国那偏殿里……
想想便觉后背发凉,默默躲开了她的手。
萧衍之见状当即下旨:“元德清,把人送去华阳宫,冲撞了公主凤驾,就让萧琼斓看着她杖毙。”
“——嗻!”
元德清挥手叫来几个小太监,她拼命磕头求饶,被迅速捂着嘴带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