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鹤别院到仪花别院的路上,中有假山环绕,碎石小径曲折,花草从碎石中的泥土中茂盛而出,绿意盎然,景致别样。
这厢雪茶听了林清如的吩咐前去寻找凶器。而这碎石小路上的茂盛花草成了二人最大的阻碍。
只见两人蹲在碎石之上,拨开翠绿繁茂的丛生花草,每一寸也不曾放过,就差将这泥土也一翻而起,看看凶器是否藏于其下。
雪茶眼神灵敏,发现草丛之下的泥土似乎是新翻过的痕迹,忙招呼沈知乐来扒拉下面的土堆。
只是一番忙活之下,白净的双手沾满了泥土斑斑,却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而那翻过的泥土,却似乎延绵了整条小路。
她心下疑惑,前去询问汤权,“这整条小路的泥土为何都被翻动过,你们也找过凶器么?”
然而得到的回答也并不令人意外,“我们找的是仪官的双手。”
既然已经先被翻动过,雪茶便问他,“那可有找到任何凶器的线索?”
得到否定回答的雪茶显得有些气馁,鼓着圆润的脸颊,不服气地又围着院子仔仔细细翻着了一遍不易被察觉的草丛角落。直到二人一直翻找到仪花别院,也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汤权对于她们的行为不过是冷眼置之,“当日为了寻找仪官的双手,汤府几乎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言下之意,不过是说她们白费力气。
就连一旁的沈知乐也犹豫起来,“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会不会真是大人的推测有误?”
雪茶只是瞪了他一眼,“你站哪头的?”
被否定的雪茶反倒是来劲了,大人那般笃定凶器就在府中,她相信大人的判断不会有错。只是眼下毫无收获,究竟还有哪里没有翻找呢。
仪花别院之中,汤小姐的尸身早已再次敛回那黑色棺木之中,被重新合上棺盖。
雪茶见那道士拿着桃木棺钉,楔入棺木之中,发出“铛铛”的沉闷响声,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人心之上。
看样子,似乎是要将那棺木封死的意思。
她转头问汤权,“汤小姐的手找到了?”
汤权只是摇头,“经历验尸之后,仪官腐得更加厉害了。”
他神色有些不豫,“那手……怕是找不到了。实在等不下去了,还是以玉手代之。择个吉日,先行下葬再说吧。”
雪茶了然,于是不再多问。
她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手中传来的湿润的触感黏腻在指缝之中,让她颇感厌烦。她扬着小巧的下巴看着沈知乐,
“沈知乐,去打盆水来,先浣了手,咱们再看看别的地方。”
仪花别院的水井正对着汤小姐的闺房窗边。沈知乐倒是没说什么,他也满手是泥,黏糊糊的让人难受。
只听得“扑通”一声,他扔下井绳,木桶砸在水面之上,沉沉地坠了下去。大约是那夜火势凶猛,水井中的水少了许多。
他吃力地将水从井中提起,在“哗”的一声倒入铜盆之时,他似乎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
雪茶见他蹲在蓄满了井水的铜盆面前,皱着鼻子轻轻嗅闻的样子。想是他一定发现了什么,忙凑上前去急急问道,
“怎么样?是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沈知乐鼻子紧紧皱起,眉毛也舒展不开,很是费神的模样,“这水,似乎有点不对劲。”
雪茶着急,轻轻推了他一把,“别卖关系了,怎么个不对劲法。”
“血腥味。我闻到了很淡很淡的血腥味道。只是院中尸腐气息仍旧浓重,我也不敢确定。”
血腥味?
雪茶闻言立刻趴在井边往里张望。只见漆黑的深井之下,一汪水沉静其中,井水的水位并不高,泛出狭窄湿滑的深井之中幽深的光。
方才打水的涟漪还未散去,将她的倒影映照得波澜破碎。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雪茶忙看向汤权,“快找些人来,井底之下说不定有东西。”
汤权听得有血腥味之时也是一怔。他没向雪茶说谎,为了找到仪官的手,他们几乎将整个汤府都翻了过来——除了这口水井。
他也不敢耽搁,当下便叫来了许多下人,一桶一桶往外舀着井水,泼在青石地板之上,好似刚经历了瓢泼大雨,一片湿润之气。
一炷香的功夫,水井见了底。只听得有人惊讶地喝道:“井底有东西!井底有东西!”
雪茶摒开众人,忙趴在井边张望。
汤权早她一步到了井边,在望及井底之物时,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一柄闪着寒芒的斧子赫然躺在幽深的井底之中。
林清如行至房间之外,看着雪茶兴冲冲地递上一把短柄小斧,“大人!凶器找到了!果然就在仪花别院之中!大人的推测一点儿也没错!”
林清如看着那柄斧子,斧柄大约手臂长短,沾满了暗红色的斑斑血迹。斧刃两头翘而薄,中间呈圆润的弧形,十分厚重。
若是直直斩下,刚好可以形成月牙形状的刀口。就是它了!
雪茶在一旁眉眼弯弯,经历了困难失望之后的成功反而更让人备加欣喜。
“大人,您还别说,沈知乐的鼻子也太好用了!那么大缸井水,也能闻出血腥之气。若没有他,我们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去呢!”
沈知乐听她难得地夸赞,清秀的脸上顿时浮现绯红之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而林清如凝眸看着那把短柄小斧,只见那斧背之上,也有溅射的斑斓血迹。在经历重砍之后,斧刃已有微微的卷起,出现破败的缺口。
但她仍旧能看出,那斧刃经历反复搓磨之后的锋利痕迹。
凶手一定是准备已久。
她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斧子……怎么和普通的斧子不太一样?”
寻常的斧子,或是长柄,或是厚刃,以沉重的力道而致开合之势。
林清如掂了掂那把斧子,沉重异常堪比寻常重斧。但即使如此,短小的斧柄显然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挥舞,两头薄翘将所有力道集中于斧刃中间的款式,倒是十分少见。
“我好想见过这种斧子。”沈知乐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似乎是一柄药斧。”
第84章 苦命绣娘
沈知乐的话让众人的目光汇聚于他的身上。他摸了摸鼻子, 解释道:“我见医馆大夫进山采药,常带着这种药斧。一来柄短小巧,易于携带, 二来功能齐全,中间可做重击砍伐,两头薄而翘的部分可做削挖。”
如此, 林清如几乎可以确定凶手一定与医理有关。
眼下的范围已经似乎已经逐渐缩小, 凶手为四尺五寸到八寸间的女子, 或是从事大夫或采药人一类与医理相关的职业。更重要的是, 她一定与四年前死去的令宛贞关系匪浅。
林清如心中突然升起一个猜测,当年有多少人见过令宛贞的死亡?令宛贞真的已经死去了吗?
只是即使她真的未曾死去,曾经被剜掉双眼的她, 似乎也很难做些什么。
她一边让潘辰茂派出衙门人手, 命雪茶与沈知乐前去城中寻找相关的凶手线索。一边接着问完了所有的绣娘。
随着一支又一只的线香燃烧殆尽,天色从清明逐渐暗成一片寂色,关于令宛贞的线索在绣娘闷的只言片语中被逐渐拼凑得完整。
只是在提到令宛贞之时,她们神色各异,
有人露出惋惜,“她模样生得好看, 最是温声细语的一个人, 绣活也十分出色。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除了汤小姐……”
有人露出心疼, “汤小姐脾气不好, 很喜欢拿她撒气, 常将她打得身上青一块的紫一块, 连药也不许给, 饭菜也都是馊的, 任由她自生自灭。哎,真是可怜见的。”
有人露出畏惧,“汤小姐不许我们接近她。若谁可怜了她接济了她,汤小姐便狠狠罚谁。有一回我不过是给了她一碗白饭,汤小姐命人整整杖责了我十五大棍。”
绣娘的话中,可以窥见令宛贞短暂生命之中的悲苦。只是她不明白,汤小姐为何要这样针对于她,难道仅仅是看不惯她的绣工精巧?心生嫉妒?
她以此询问那些绣娘,却见她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难以言明的古怪之色。在她们闪烁其词的言语之中,林清如隐约得出一个答案:
令宛贞,似乎与赵公子有染。
然而绣娘们话中含糊,只言片语之中,林清如也只能略知其中一二。
想起汤夫人对赵家愤恨至此,嘴中称其为始作俑者,是否也是因此缘故?
那么令宛贞呢?是否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遭受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恶意与折磨。
暮色沉沉,已至深夜。在对绣娘们逐个问过之后,林清如已觉十分疲倦。雪茶与沈知乐大约还在城中寻找与凶手特征相关的线索,此刻并不在汤府之中。
她抬眸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子,浅浅伸了个懒腰。关于令宛贞短暂而凄苦的一生,在绣娘们的寥寥数语之中,悲惨的底色已然被清晰描绘。
而汤小姐,以高高在上的跋扈姿态,轻易决定了一个在她眼中低贱女子的性命。
林清如想起那个敦厚绣娘在她耳边之语,她说汤小姐本就是死有余辜。
或许那双手的斩下,在目前来说,足以说明凶手的意图。她用这双手剜掉了令宛贞的眼眸,那么,无眼的焦尸便来取走她的手。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林清如突然明白过来,如此曲折离奇的手法,只是为了促成这样一场因果。
只是,以汤小姐性命为代价的果,是否配得上令宛贞被虐待被剜眼的因呢?
与此同时还留有疑问的是,现场所出现的赵家蚕茧,凶手又想借此表达些什么?凶手处心积虑制造这样一场杀局,现场遗留之物绝不会是凶手一时兴起。
这蚕茧,是否代表了赵家的因果?可是赵公子三年前早已死去啊。
林清如皱眉思索,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在她准备离开汤府之际,汤权却突然叫住了她。当熟悉的黑色木箱被汤府下人抬上来之时,林清如嘴角的笑容中突然多了些嘲讽的意味。
而与赵家不同的是,汤家足足准备了四个黑色木箱,看着下人抬之吃力,显然是分量不少的样子。
而在木箱之后,还跟着那个眉清目秀的青涩少年风竹。他只垂首安静地站着,垂下柔软的黑色发丝,略微遮住他的眼眸,只见睫羽抖动,似乎有些紧张。
容朔微眯的眼眸扫过风竹,林清如听得他在自己身旁轻嗤了一声。她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在黑夜之中的眸色晦暗不明,似笑非笑。
她不解其意,只回过头来看着汤权,“汤二爷,你也懂这规矩?”
语气十分耐人寻味。
被问到的汤权神色一怔,一时不解她话中之意。倒像是反问一般,点他前日里不懂这般规矩。
汤权脸上挂起一点笑来,“昨日怠慢了大人,是汤府的过失。这里小小心意,一来为大人赔罪,二来为大人接风。劳烦大人为小女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理应奉上,大人还请笑纳。”
话中得体,实是驾轻就熟。
看来这行贿受贿之事,他们向来是十分熟稔。
林清如一向冷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急,日后有的是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见她并未拒绝,倒像是假意推辞,汤权与潘辰茂相互对视一眼,这事儿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