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赵家给得太少的缘故。
汤权对她的推辞有些了然,这么多财物贸然带去客栈,自然十分点眼,平白叫人拿下话柄。
他心中暗自嘲讽这些京中官员假自正经,脸上的笑意却依旧十分得体恭敬,“客栈惹眼,是我考虑不周。我已命下人收拾出干净别院,大人若是赏脸,不如就在汤府住下?一来二去,也算方便。”
林清如这次倒拒绝得十分干脆,“未免妄生议论,还是不劳烦了。”
说着她看向汤权,故意说道:“箱中之物,贸然过目,难免点眼。劳烦汤二爷拟一清单于我,我也可略知一二。”
“林大人,似乎……没有这样的规矩。”汤权有些迟疑,“这清单一交出,岂非不是平白给人递了把柄在手?”
“是吗?这是我的规矩。”林清如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强势之意,只佯做贪婪,“我可不希望,我比司徒大人的少。”
见她将话挑明,汤权再次与潘辰茂对视一眼,犹疑的眼中似乎下定了决心。反正林清如会手下这些银钱,也谁拿谁的把柄还未可知呢。
于是见汤权拱手道:“林大人放心,明日必将清单送至大人府上。”
林清如却只是看着潘辰茂,“潘大人,司徒大人的清单,劳烦您也向赵家取来。”
“这……”
见他犹豫,林清如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否则,我怎知谁多睡少呢?潘大人,可不要顾此失彼啊。”
潘辰茂闻得她话中贪图之意,虽然看起来对待案子十分认真,但比起司徒南来,她的贪婪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好诺诺应下。
几人这才在夜色之中从汤府离去。
见潘辰茂对此事司空见惯,林清如知道他必然也是参与其中。于是故作高深地开口问他,“潘大人,你想要分多少?”
潘辰茂一愣,脸上堆起的笑容有讨好之意,“一切由大人做主便是。大人吃肉,我们不过是跟着混口汤喝,全凭大人心意罢了。”
他这话倒像是以退为进的意思,林清如只接着问道:“上次司徒大人的规矩呢?你分了多少?”
“一成。”潘辰茂一边赔笑一边答道:“司徒大人怜惜小的们不易,十分大方。”
林清如闻言,嘴角扬起几不可查的微笑。
月色如瀑,银光委地,安静的街道此刻已然空无一人。在林清如的身后,似乎远远跟着一个清瘦身影,一旁的容朔神色轻轻一瞥,颊边的轻笑中有森然的冷意。
而林清如正与潘辰茂周旋,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想话题转回到案件之上,
“潘大人听说过一个叫令宛贞的女子?”
听到这个名字的潘辰茂顿时神色一滞,方才贪婪的讨好笑容骤然僵在脸上,他试探性地问道:“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
林清如回答地并不清楚,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可能跟案情有关。”
说着,她转头看向潘辰茂,“我听说她死了。潘大人可知晓此事?”
“知道,知道。”潘辰茂怏怏地点了点头,“被火烧死的。”
“是意外吗?”
潘辰茂的脸色似乎有些僵硬,“是意外。大约是她眼睛不好,半夜碰倒了烛火所致。”
与那敦厚绣娘所言相差无几。
“可有卷宗留存?我想查看一番。”
潘辰茂连连摇头,“她家火起原本就是意外,不曾当做案件调查,因此并无任何卷宗。”
“她眼睛被汤小姐生生剜去,此事衙门竟也不管?”
“大人怎么知道……”潘辰茂似乎是早知此事,脸上顿时露出惊异之色,只是很快便一掩而过。他只讪讪一笑,“这民不举官不究的,她也未曾上衙门报案啊。”
林清如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被汤小姐剜去了眼睛?”
她的神色如同猫捉老鼠那般游刃有余、轻描淡写,让潘辰茂倍感压力。
他不知道林清如从绣娘口中得知了多少消息,只是眼见她已经准备收下银子,即使此事牵扯到汤家,向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眼珠子提溜直转,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语。还是一旁的尹川穹替他圆话,
“她家起火之时,大人前去探查。是听周围邻里说的。”
“对对对!”潘辰茂忙跟着附和,“就是听周围邻里说的!”
话赶话说到此处,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再说什么不为人知的个中秘辛,
“大人不知道,那令宛贞的为人,实在是不检点。”
第85章 月下同行
对于他的言论, 林清如并未发表任何评价。只是眼神不动神色地扫过他,只看他会说接着些什么,
“令宛贞在汤府做绣娘之时, 曾与许多人有染……”
潘辰茂的语气中带着遮遮掩掩的隐晦之色,这样的隐秘而又令人想要探寻的桃色流言,在从他嘴中窃窃说出之时, 毫不掩饰眼中的雀跃与恶意。
“赵公子与曲公子, 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 也算得上艳名远播了。”他脸上难以言明的笑容无端令人觉得生起恶寒之意, “汤小姐发现以后,开始也是好心放过,却不想她愈发变本加厉。汤小姐一怒之下, 这才……”
这样的艳闻轶事, 带着一贯而来的春秋笔法,拢进许多男男女女的感情纠葛,无端勾起人的好奇与打探。
林清如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她想起了曾经在花间楼中听到的,关于叶水柔的流言。也是这样从男人在被口中隐秘地、兴奋地谈论, 用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恶心眼神,肆意妄想。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不管真相如何, 在苏阳这个小小县城之中, 流言永远是比真相更快令人接受的。
令宛贞会不会是因为流言纷扰, 愤而自尽呢?
然而更为关键的是, 她还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之处, “你说的赵公子与曲公子, 可是已经死去的那两位?”
若凶手杀死汤小姐的目的是为了报仇, 那么赵公子与曲公子呢?传闻中与令宛贞有染的他们, 会不会也与之有关?
令宛贞好似一条隐约的线,冥冥之中将这些人串了起来。
潘辰茂闻言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他能这般如实托出,不过是为了让林清如尽快破案。眼下三家已死,虽然赵公子之死的凶手已然认罪伏法。可他也多少知道些古怪。
凶手不明,可是死得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了。
躲在暗处的凶手好似一把利剑悬于他的头顶之上,实在是令人惶恐。
哪怕林清如顺藤摸瓜,真的查出了当年实情,大概也会看在银子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反正,她只是为了汤小姐案子而来,只要像司徒南一般,能交差就好。
潘辰茂咬了咬牙,只要能抓到凶手,什么都好说。
而林清如只是心中愈发疑惑起来,若是以复仇为目的的杀人,是否赵曲二人之死,与汤小姐之死,是一人所为呢。
曲公子之死一直悬而未决,倒是好说。赵公子之死已有定论,那其凶手会不会也是后两起案件的凶手。
然而矛盾的却在这里,当年之案的凶手,早已认罪伏法,押送刑场了。否则那个疯癫的老妪,也不会整日游荡于街中,嘴中喃喃念叨着她可怜的儿子。
她的眼眸看似平淡地扫过街巷,而一直在此游荡的老妪,今晚却莫名消失了。
林清如不动声色地问道:“赵公子之死的凶手,是否真的死了?”
“那可不。”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到这个问题,潘辰茂如实回答,“当年司徒大人破案后不久,便推赴刑场斩首示众了。当然了,这也是赵家的意思。”
他给了林清如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大人您明白的。”
林清如并未看他,脑中骤然响起那老妪行凶之时,嘴中的冤枉之语。
这其中是否令有隐情?
怀疑埋下了种子,生根发芽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林清如神色平淡地瞥了一眼潘辰茂,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天色已晚,她按捺下心中想要查看当年卷宗的想法。
眼见潘辰茂的贿赂收得轻车熟路,难保他也隐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若是贸然提及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于是她画风一转,只问到令宛贞的尸体。若是为了复仇而来,一定是与令宛贞熟识之人,亦或者是,令宛贞本人……
“你亲眼见过了她的尸体?”
潘辰茂不解其意,只是怔怔点头,“是的。令宛贞被烧得浑身焦黑,与绣娘们口中所说的火中无眼焦尸几乎一模一样。”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害怕至此,慌张请了朝廷的人前来调查。
可他又十分笃定她们都死了。他是亲眼见到了,在房屋的灰烬中,找出了五具浑身焦黑的尸体。
想及此,他顿了顿,“说起来,因为她家都死绝了,也无人收尸。还是汤府给买了五口棺材敛尸呢。只是也无处下葬,那棺材至近还停在义庄之中,白占了地方。”
他还曾经派人悄悄去看过一眼,令宛贞的尸身好好地躺在棺木之中,早已化成了一堆白骨。
只能在忐忑之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此事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与当年之事无关。
林清如闻言心下更是疑惑,若是全家确定已经死去,那么凶手与令宛贞究竟是何关系。
“她家可还有什么血缘亲疏、关系甚密之人。”
潘辰茂摇摇头,“若还有这些,也不至于连收尸都无人了。”
沉默的氛围萦绕在一行人身边,林清如只觉得古怪。令宛贞本人既已死去,又无亲近之属,那么这样错综复杂的杀局,究竟是谁人所为?总不能是为了行侠仗义罢。
又或者是,凶手的目的并非复仇,而是声东击西,吸引她们的注意?
潘辰茂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告辞回了衙门。
而林清如只是抬眸望着天边的皎白月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容朔站在她的身旁,二人安静无声。
夜色将二人灰蒙的影子拉长,在月光的照耀下相互靠近,如影成双。纷杂人等逐渐散去,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如同弓弦,在此刻逐渐放松。银白的月色恰如此刻的氛围,静谧,却无端让人觉得美好与和谐。
不知为何,林清如突然想起了那盏花灯。捉拿孙荣那日,容朔递于她手上的,那盏漂亮的玉兔花灯。
她转脸看向容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也不算太差。
容朔只是轻笑,他的声音向来沉静,或带着轻佻揶揄之意,或有试探掩饰之感。神秘莫测与玩世不恭在他身上似乎并不矛盾,和他整个人看起来那样,轻言浅笑之中,总让人觉得难以琢磨。
然而他此刻的笑却十分温和,恰到好处地抚平林清如紧绷的深思。林清如转过头,目光凝视与他,忽而唤他,“容公子?”
容朔喉间低低一声,“嗯?”
冷清月色的照映之下,不过是简单的名字,却无端氤氲着绰约的美好。
然而林清如接着开口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行此贿赂之举?你身在高门煊赫世家,对行贿受贿之事,应该很是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