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都是汗,手不停地发抖。第一刀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割下来。又腥又臭的血流了我一手。可我还得忍住恶心,割第二刀……”
她似乎陷入某种诡异而古怪的回忆之中,脸上露出惊恐又嫌恶的表情,嘴中却絮絮说个不停。
仿佛她此刻的心境与表情,恰如她割舌之时。
“所以你在慌忙之中,将舌头和烟杆一同埋在了她的院中?”林清如又问她。
“没有比她院子里更好的地方了。”这是属于青黛自己的局限性,“我原以为这样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却没想到大人还是发现了。”
“这样的手法,是有人教你的吧。”林清如依旧想知道这个关键的问题
青黛依旧摇头,“大人,我说了,这是秘密。”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林清如看着她,“教坊司的每一个女子,都比你更有理由杀死鸨母。你其实是受苦最少,又最得信任的那一个,不是吗?”
她不相信她是为了其他同样受苦的女子。否则,她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出卖自己的好友?
青黛听了突然嗤地一笑,眼中尽是嘲弄之意,“大人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吗?是尊严。”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啜饮,“从进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她就将我们的尊严狠狠践踏在地上。”
她指着自己胸前的牡丹花箔,指着轻纱缥缈的外衣,指着浓妆粉黛的脸,指着自己艳红的指甲,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这些。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人人践踏!我人尽可夫!”
她眸中骤然迸发的恨意一闪而过,几乎让林清如是觉得自己看错。而后,她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你说,像狗一样地活着,还算活着吗?”
林清如沉默地看着她,这样一个矛盾交织的女子,让她说不出来任何的好与不好。
她的自尊让她痛恨鸨母,她的自卑让她嫉妒锦霜。
只让人感叹人性的复杂。
“可笑的是,妈妈还想让我做她的接班人。”青黛讥讽轻笑,“她毁了我的尊严,还想让我想她一样,做一个轻浮放荡的老鸨?”
她看着林清如沉默模样,忽而低头轻轻蹙眉,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一般,轻声说道:
“大人这样的女子,我真希望世间能有许多。毕竟,大人是那样认真地对待了锦霜的死亡。”她深吸一口气,
“想来我与大人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大人最想知道的事情,不如我一并告知,以免留有遗憾。”
她眉头紧紧拧起,抬眸看着林清如,
“这样的手法,是户部一位姓苏的大人,告知于我。”
林清如不想她会突然告知,陡然一惊,苏鹤毅?
怎么又是他?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林清如有拨云见日的豁然之感,反倒是疑窦丛生,心下满腹疑惑。
青黛朝她轻轻一笑,是那般单纯与无邪的笑容,“我又告密了。大人你瞧,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只是她眉心总是轻轻蹙起,她朝林清如摆了摆手,“大人快些离去罢。若是让人知道又是我告密,我可怎么好呢?”
林清如不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叹一声,带着满腹疑虑,转身离去。
青黛的嘴唇始终保持着淡淡的浅笑,她看着林清如离去的背影,又转脸看向手边的茶盏,只觉眼前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耳边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让她在剧痛之下只觉得眩晕。眼下的宣纸早已是猩红一片,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色花朵。
像是画中蝴蝶飞向的花朵,又像是画中美人留下的血泪。
她无力的垂倒在画上,打翻了所有的墨色,成为这幅斑斓画作中的,最后一笔。
迷离的眼中如走马观花般回想起这一生,想来,图的不过只是几个字而已。
“我为什么,她凭什么。”
她颊边仍勾着那抹浅淡的笑意,
“不欠你了。”
第四卷 三:此身非我有
第66章 朝堂震怒
弥漫着袅袅熏香的房间之中, 端坐之人云淡风轻地品茶,冷眼看着其下有人恭敬地朝他躬身拱手。
“殿下,苏鹤毅怕是已经被牵扯出来了。”
“没有的东西。”端坐之人冷笑一声, “看不出来,林清如倒真有几分本事。”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此事?按照林大人的性子, 只怕不会轻易放过。”
空气中氤氲混杂着沉香的淡淡香气, 那人闭着眼, 轻嗅茶香, 用淡然地语气说道:
“去通知苏鹤毅吧。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后者了然,“是。只是……”
他迟疑了片刻,“林大人恐怕会和她父亲一样, 追根究底起来, 只怕是坏了殿下的大计。”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低笑,“那就让她像她父亲一样,悄无声息的死掉。”
“是,小的明白。”
“记得想个法子, 在别处动手。”他眉目间满是胸有成竹的轻笑,
“最近京中, 他们可盯得越来越紧了。真是有意思……”
————
教坊司之案, 在青黛之死中, 以无人问津的姿态, 落下帷幕。
对于青黛的自尽, 林清如只觉得茫然。不过一句命运使然, 便轻易总结了她们凄苦多舛的一生。
可惜她们没有机会。
身为女子的命运, 难道就该天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吗?
教坊司的大门, 是永远不会关闭的。女子们无足轻重的命运, 从不会引起他们的任何在意。
这里来来往往,会有新的鸨母,新的水刑,新的青黛。
她们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凝固成一个符号与代称,是为虎作伥者,或是任人宰割者。
而对她们敲骨吸髓的恩客与掌控者,从不会在这些凄惨的故事中留下一丝痕迹。
要怎样才能荡尽着一切的不公呢。
这日早朝,林清如将事关苏鹤毅的案件一一禀报,
“皇上,微臣参奏户部侍郎苏大人。苏大人身居户部要职,却知法犯法,参与拐卖人口、贩卖私盐、包庇罪犯、杀人灭口。”
苏鹤毅闻得此言,慌忙之中瞪大了双眼。他面色苍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辩驳之语。只能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大呼冤枉。
林清如只是条理清晰地说道:“证据确凿。当日人贩孙荣之死,有证据表明其死于非命。现亦有盐贩方朝、掮客杜梁的口供为证。”
对于人口拐卖一案,皇帝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之意,反而是对贩卖私盐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他狠狠一掌拍在龙椅之上,
“你竟敢以权谋私,侵吞国帑?”
皇帝向来优容,从未在众人面前有过这么大的火气,吓得朝中之人纷纷跪下请罪,“皇上恕罪!”
苏鹤毅更是脚下一软,磕头如捣蒜般,求救的眼神在众多背影上来回逡巡。
只是眼下能说得上话的人大多是泥菩萨过江,谁也不敢在火头上触怒龙威,自然不发一语。
“苏鹤毅,先关押起来,严加看管。”皇帝的怒气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此刻的声音已经沉静得如风暴即将来临的海面,让人无端觉得不安与惶恐,“查抄苏府,亲信家眷,一律严查!”
他看着司徒南,“交由大理寺着手去办。”
司徒南拱手应下,“是。”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此说来,当日林卿所禀的人贩之死,确有疑窦?”
他的眼神带着无形的压力,瞥向兵部尚书李元达与司徒南,当日他二人言之凿凿孙荣死于自尽,今日怎得又再次提起?
“二位爱卿,可有什么话说?”
司徒南神色中带着极力压制的紧张,他看向林清如,“敢问林大人,可有新的证据了?”
“自然。”林清如冷笑,“教坊司鸨母之死状,与孙荣如出一辙。而凶手曾经亲口承认,是苏大人教得她此种手法。”
还未等司徒南有所反应,苏鹤毅便如遭雷击一般,一脸不可置信地震惊之色,“怎!怎么可能!她胡说!绝无可能!”
“凶手签字画押的口供,苏大人可要瞧瞧?”
司徒南眼下已有慌张之意,看一眼一旁的沉默的李元达,使劲给他使着眼色。李元达只挺着背立于原地,恍若未见,
“皇上,是微臣失察。臣对探案验尸之事并不甚熟悉,皆听得司徒大人告知,这才认为孙荣死于自尽。还请皇上降罪。”
说是降罪,却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司徒南身上。
林清如听得直想发笑。那晚这二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大发官威,百般阻拦自己验尸。这些一丘之貉,原也有内讧的时候。
因利而聚利尽而散,不过如是罢了。
她忽然隐隐觉得有哪里的不对劲,却未等得她细想,便听得司徒南吹胡子瞪眼,
“你!”他死死瞪着李元达,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李元达并不看他,他愤怒的眼神在空气中经过良久的对峙之后,终于是败下阵来,颓然道:
“皇上,臣也是轻信了仵作所言,误以为孙之死是自尽。是臣失察,还请皇上降罪。”
包袱甩来甩去,总要有一个背锅的才是。
可怜的仵作,即使早已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依旧逃不脱成为这些大人们手中的牺牲品。
皇帝唔了一声,“那就好好处置仵作吧。”他看着司徒南沟壑纵横的老脸,不怒自威,
“司徒卿想来是老眼昏花了。不如先停一停手中的事情,一切交由林卿打理吧。”
语气虽十分平淡,司徒南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濡湿。索性,皇帝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只是暂停职务,并未曾真正贬官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