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邻经常见他收回来的,只怕不是粮食,而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私盐。又在深夜,通过漕运,偷偷卖出去。
雪茶迟疑着开口,“那么锦霜之死……”
林清如脑中不断闪过案件细节,却发现始终有疑窦之处说不通,
“或许与他有关。这盐便是其中关窍。只是……”
话虽如此,林清如却仍旧深深地皱起眉头。方朝贩卖私盐是不假,可是,作案地点在何处呢,教坊司吗?
林清如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即使他敢当着教坊司杀了锦霜,也不敢带着这么多私盐招摇过市。
更何况,锦霜是溺死在高浓度的盐水之中。可若是要锦霜性命,只用水就足以将人溺死,何苦再往水里加盐?
作案地点,绝不会是在教坊司。
那么,真正的作案地点又在何处?那个小小粮铺?可她并未看见什么盛水的容器能够放下一个女子的身躯。
莫非是在方朝起居的后院?
可是如此一来,方朝就没有作案时间。
若如青黛与鸨母的证词,方朝在教坊司呆至第二天辰时才离开。而锦霜,早已在后半夜就失踪了。
林清如声音沉静,脑中思绪不断,“方朝的时间对不上。除非,鸨母和青黛说谎。”
这亦不符合逻辑,雪茶歪着头看她,“她们何来说谎的理由?更何况,那日辰时后,鸨母与他在教坊司争执,应该有不少人看见才对。不至于说谎。”
林清如点点头,雪茶说得不错,鸨母若是在此事上说谎,太容易被拆穿。
她眉头深深皱起。线索似乎又中断于此了。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二人精神为之一振,却如同瞬间绽放的焰火,在须臾之间又萎顿于黑暗。
还差一点。一定还差一点什么!
就在二人并行之际,林清如忽然听得小窗外有细微的咔擦声响。那声音极其轻微,如硕鼠蟑螂窃窃之声,并不惹眼。她却仍是警惕抬眸望去,恍惚间见得高高的舷窗之上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
林清如眼神一凛,忙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在黑暗之中与雪茶对视一眼,纵身一跃从房顶追了出去。
林清如在屋顶顺着舷窗望去,隐约可见舷窗之下似乎垫着几块高高的石砖。她瞳孔骤然缩紧,果然有人!
是方朝吗?
房间后院便是方朝起居之所,为何会踮脚费力在舷窗张望。
林清如心头发紧,此刻证据尚不明确,万不能打草惊蛇。她矮身站在屋顶之上,借着明净月色,顺着屋顶瓦檐角的开阔视野望去。
果然在巷中黑暗深处发现一急促慌忙的声影!
林清如还不及多想,给雪茶使了个眼色,二人脚步匆匆,踏在瓦檐之上,踩得瓦片细碎作响。索性那人并无什么脚下功夫,不过转瞬之间,二人已一前一后将那身影截住。
林清如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一个清澈的声音十分慌张地在黑暗中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见眼前身后之人沉默着不发一语,只步步逼近,声音更是有些恐慌不安的颤抖,
“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雪茶听及这个声音,忽然怔住,她顿住紧逼的脚步,
“大人,我怎得听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的样子?”
黑暗中林清如的声音亦是顿住不动,似乎也有同感之意。雪茶忙拿出怀中的火折子吹亮,仔细打探着面前之人。
随后,惊讶之声忽然打破沉寂月色。
“沈知乐?!怎么是你?”
沈知乐此时仍用手抱着头,一副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紧紧闭着双眼,“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认错了!”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味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雪茶?是你啊!”他常常地呼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
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林清如,恭敬叫了一声,“林大人。”
他打量着二人浑身黢黑的夜行衣,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问道,“你们这么这身打扮?我都没认出来!可吓死我了!”
雪茶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语气不善地问道:“我与大人自然是来探案的。倒是你,一个仵作,为何会深夜在此鬼鬼祟祟,打探张望!”
沈知乐这才将气喘匀,一边擦着额角的汗珠,一边说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雪茶柳眉倒竖,斥道:“那就长话短说!”
“今日一早,我发现家中无粮,在粮铺买粮时恰好遇到一人。他举止怪异,穿着不像是大户人家的打扮,却一次性买了好几十石粮食。我便多留意了两眼。”
林清如听他描述,说的像是方朝。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谁知我俩擦肩而过时,我在他身上闻到一种味道。”
“味道?”林清如轻轻皱眉。
沈知乐点点头,“这种味道,那日我在大理寺验尸时,也曾在那姑娘身上闻到过。”
“你是说,锦霜?”林清如有些微楞,“你还能问到什么气味?那日验尸,大都是尸腐之气?”
说起这个她便觉得有些微微的气恼。她怎么说那日在花间楼时,小二看她们的眼神那般异样。等府中下人提醒才知,自己身上竟沾染了难以名状的尸腐之气,二人久在其中竟未察觉!
等她回过味来才恍然发觉,容朔送她那枚藏香,不会是提醒她身沾异味吧。
什么聚气安神,想想便有些尴尬着恼。
沈知乐的话将她杂乱思绪打断,他挠了挠头,
“虽没什么用场,但我这鼻子确实是有几分灵敏。”他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忸怩之色,“大人,实不相瞒,我能分辨每个人身上的不同气味。”
雪茶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忙问道:“锦霜在水中泡了那么多天,尸腐之气又那般浓重,你还能闻到其他味道?”
他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之色,点头说道:“隐约能闻到一些。”
“你不会是诓我们吧。”雪茶不由得惊叹出声,“你这可比狗鼻子灵多了!”
林清如却在他话中抓住了重点,思索片刻后问道:“你的意思是,方朝身上,和锦霜身上有同种气味?”
沈知乐点点头,
“准确来说,是锦霜身上,沾染着那人的气味。”
第52章 雨中揣测
林清如闻言眼睛倏尔一亮, “你的意思是……”
沈知乐清俊脸上露出几分严肃来,“锦霜姑娘死前,一定与那人有过接触。”他看着林清如与雪茶的打扮, “看来大人也对此人有所怀疑。”
雪茶眼睛微微瞪起,似乎仍有些不满意他的回答,“这便是你在窗前鬼鬼祟祟窥视的理由?”
还闹出了动静, 万一一个不慎, 惊动了方朝岂不是打草惊蛇。
他点头, 理由倒是十分充分, “我悄悄跟着那人到了这里,却发现是间粮铺。哪有去别家买粮充自家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直在这里蹲着。万一他再动手杀人呢?”
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 “不曾想那窗舷太高, 我踩空了砖块,竟被发出了响动。”
雪茶柳眉倒竖地看着他,“那为何不直接前来禀报大人?”
沈知乐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进大理寺很久了。可是奈何我没什么本事。师父的好手艺也没学到几成。若是……”
雪茶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 接着他的话说道:“若是你能将杀人凶手擒获,说不定大人会给你个机会?”
他微红的脸上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来, 在黑暗中轻轻点了点头。
雪茶却嗤地一声笑了, “就你这胆子?还敢生擒凶手?哈哈!”
说着, 她模仿着方才沈知乐以手抱头的紧张动作,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乐见她取笑, 俊秀脸上露出些气恼神色来, 颇有些气鼓鼓地瞪着雪茶。
二人说笑打闹间, 林清如却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若是沈知乐说得没错, 那么, 到底是谁在说谎?
方朝说那日他并未见到锦霜,青黛与鸨母亦可证明此事。那么锦霜为何会在死前,与方朝有过接触?
她神色平淡地问道沈知乐,“你确定你没有闻错?”
沈知乐摸了摸鼻尖,笃定地点点头,“大人,我的鼻子向来不会搞错。否则,我师父也不会收我这个一无是处之人做徒弟了。”
林清如眼睛微微眯起,“那你可在锦霜身上,分辨出唐玉昭的气味?”
“不曾。”沈知乐摇头,“二人若有接触,一定是在死前很久。气味早已随着体温消散。”
雪茶听得惊叹一声,眨着眼睛说道:“哇!你还真是个狗鼻子!”
沈知乐闻言瘪着嘴,又忿忿瞪了她一眼。
林清如转身,一边朝林府方向走去,一边梳理着脑中的线索。
如沈知乐所言,那是鸨母与青黛说谎了?她们有什么说谎的必要?或是为什么要帮方朝说谎?
她仍旧觉得不对劲。若是说谎,辰时与鸨母的吵架众人眼见耳闻,又怎么解释?
依旧还是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三人并行在月色之下,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脚下的泥土到这些硌脚的干硬,一切寂静无声。
林清如一边走一边沉思,却未曾注意到此时的月色逐渐黯淡,皎白月光被乌云蒙去光华。直到有嘀嗒水珠砸在脸上,林清如这才茫然抬头,发现竟是有雨水滚落,淅沥而下。
“方才还有月亮,怎得说下雨就下雨。”
她纷乱的思绪被雨水打断,嘟囔了一声,脚下步伐也加快些许,也好回家避雨。
眼见这雨水渐大,并无停下来的架势,雪茶也加快了回程的脚步,“城北靠近远郊北山,又临河临江的,雨水是比城中多些。”
林清如脑中像是闪过什么一般,眼睛倏的一亮,她脚下步伐突然顿住,“你说什么?”
雪茶被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吓了一跳,面露犹疑之色,却仍是乖乖地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她眸中迸出些微光来,“我记得你说,前些日子,远郊北山有连日阴雨?”
雪茶不解其意,只呆楞地点了点头。
二人在雨中停留,雨越下越大,沾湿了林清如的衣角。她却好似未曾发觉一般,眼中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之色,“我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切的关键,在此电光火石之间,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雪茶圆润的杏眼露出疑惑不解之色,她眨了眨眼,问道:“大人,您说什么?什么说得通了?”
林清如眼中有熠熠生辉的神采,在这黑暗夜色中更似天边点点星子。她转脸看着雪茶,“远郊北山是什么地方!”
雪茶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兴奋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着回道:“洛淮河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