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鸨母的嫌疑最大。
林清如不知如何安慰她话中凄凉,见她自伤身世,于是问及二人身世。。
青黛却惨淡一笑,“我与锦霜,早在闺中就已相识。我父亲,与她父亲,当年都不过是小小的兵部主事。大人一定听说过何佑惇贪污一案吧。”
林清如不想她俩亦与贪污案有所牵连,沉默半晌后,低低嗯了一声。
“当年我虽在闺中,却也知此案震惊朝野。兵部上下,几乎无一幸免。说起来,凭我们父亲的小小官职,连尚书的面也见不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牵连遭了灾。”
林清如默然。她是知道的。不止兵部,当年此案以雷霆之势席卷而下,但凡与何佑惇有所瓜葛之人,流放下狱,无一幸免。
“那日她……或许的确想逃。”青黛嘴唇微张,再次说道:“锦霜的房间,后来是我收拾的。”
林清如眼中带着探寻之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收拾她房间时,发现床边杂乱,放着几个还未带走的丝锦包袱,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林清如察觉不对,出声打断她,“刚刚鸨母说,她将银钱首饰全带走了。”
青黛却嗤地一笑,眼中有嘲讽之意,“妈妈爱财,我亲眼看着她将锦霜财物敛去罢了。”
她凝视着林清如的双眸,“大人大可以去问问妈妈,看她反应。而我……不过是再受一次水刑罢了,算不得什么。”
林清如明白她话中深意,只是以退为进而已。她也知道青黛是冒着风险的。若让鸨母知道被她出卖,必定不会让她好过。
“你放心,我不会直接向鸨母提起此事。”
她轻轻施以一礼,随后柔声说道:“多谢大人了。只是,大人为何不想想,妈妈为何会欺瞒大人?”
林清如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为了让我相信,锦霜已经跑出了教坊司。”
青黛浅浅点头,“或许,锦霜的水刑,并不全是因为不想接客的缘故呢。”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猜测,或许,妈妈见到她收拾东西的样子了呢。”
林清如沉默。
青黛说罢,复又对上林清如的视线,眼中带了点希冀的殷切,“您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对吧。”
无论鸨母是不是凶手,林清如都知她说的是谁,是鸨母。
她只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应下,“这些年,死在教坊司水刑之下的女子,有多少?”
“从我进来之日,总不下数十人。”
林清如又问,“锦霜平时,有什么来往密切之人吗?”
青黛自嘲地哂笑,“我们这些人,除了妈妈和恩客,还能和哪些人来往?锦霜有个常来找她的恩客,是个做粮食生意的。”
林清如闻言眉头轻轻一皱,粮食生意,这她倒是有些熟悉。
“哦对了。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窝囊相好。”
林清如追问道:“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青黛摇了摇头,“大人可以问问妈妈,或许能知道那恩客的名字。只是这相好么,锦霜曾换做玉郎,我只知他家也在朝中为官,左右也是个芝麻小官便是了。”
她见林清如有些上心的样子,神色微顿,又说道:“大人也不必在这些人身上费神。逢场作戏的恩客,有何理由害她?至于那相好么……”
她语气有片刻的停顿,“锦霜若是想跑,也定是与他私奔去了。只是看起来有几分窝囊样子,也无杀她的理由。”
言下之意,不过是说嫌疑全在鸨母身上罢了。
林清如顺着她的话问:“锦霜与他,感情很好?”
青黛点了点头,“只有提起玉郎时,锦霜才会有几分娇羞神色。她念叨的最多的便是,玉郎会为她脱籍赎身。”
说及次,青黛却像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她也是个傻子。若真能为她脱籍,还能捱到现在?那玉郎一脸窝囊,一看便是畏惧家中压力。不过是在此风花雪月之地逢场作戏,三言两句将她哄了去,连自己辛苦攒的银子也巴巴送到人手上。”
她一番言辞带着些尖锐,说完才觉自己有些失言。轻轻一笑,又将话头扯了回来,“大人,他们是没有什么动机害死锦霜的。”
林清如突然想起锦霜脖上掐痕,又问道:“她失踪前日,可有与人起过冲突?或者……”
她试探着说道:“被谁掐过?”
青黛笑含凄苦,“我们这些人在乎皮相,即使起了冲突,最多也就是嘴上功夫。即使是鸨母,也不曾这般的。倒是有些特殊的客人……”
她不再说下去,林清如亦不再追问。
眼下不过是青黛一家之言,却也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青黛引着她穿过迂回走廊,又在前厅见到了鸨母身影。
她复又换回了那副垂首的乖顺模样,轻轻地叫了一句,“妈妈。”
此时鸨母手中正捏着那柄黄铜烟杆吞云吐雾,咕嘟作响。乍一见她们过来,染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将烟杆一挽,笑着应和道:“大人问完了?”
林清如微微颔首,又问了鸨母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最后才提及锦霜那常来的恩客,得知那买粮食的生意人,叫方朝。
等她离去之时,鸨母看着林清如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狠厉地看了青黛一眼,“死丫头!都问了你什么,怎得说了这么久!”
青黛挑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简略回答几句。
“没说错话吧!”
青黛依旧低垂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十分乖顺的模样,“没有的,妈妈。”
林清如走出烟柳巷时,眉头仍然紧紧锁住。诚然,青黛的话让她十分动容,她无奈于这些女子凄惨的命运,只是……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雪茶凑在她身边,瘪着嘴,露出些悲伤神色来,“大人,教坊司的女子,真是可怜。”
林清如沉默。
雪茶却有些忿忿之意,“大人,再明了不过了!一定是鸨母失手将锦霜溺死,为免追责,将人抛至河中。”
林清如却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摇了摇头,
“青黛说,教坊司死去的女子,不下数十人。若是都丢进河中,岂非太容易被人发现?疏浚夫天天在河上来往,你瞧那日他的畏缩神情,分明是见得不多的样子。”
“若是只丢了锦霜一人呢?”
“那其他人呢?”林清如依旧有些迟疑,“若锦霜真是他杀,洛淮河两岸来来往往,热闹纷繁。她好歹是户部留籍,也太容易被发现。”
她神色平淡地说道:“若我是凶手,若要在她死后抛尸河中,定会绑上沉重石块,彻底沉入河底以免被人发现。”
雪茶倒吸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说,她不是被抛尸?而是被推入水中溺死?”
林清如轻轻晃了晃脑袋,“那也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凶手十分确保锦霜的尸体,不会被人发现。”
她又补充道:“更何况,教坊司死了姑娘,便会拿其他买来的姑娘顶上充数。又何必谎报官府,岂非自找麻烦,多此一举?”
“若是没有可以顶包的姑娘了呢。”雪茶歪着头思考,“大人忘了,前些日子孙荣也是一脑袋虱子,哪有空跟她们做生意?所以他们才出此下策。”
雪茶话中也不无道理,林清如微一沉吟,
“如此看来,此案倒是疑点颇多。更何况,仵作还未验尸,当下也不能确认,锦霜一定是他杀。”
“可是青黛说……”
林清如知道她话中之意,却出言打断,她眼中露出一丝敏锐,
“你没发现,她在有意引导我们,将鸨母视作凶手吗?”
第42章 好似撒娇
雪茶听了林清如的话, 大惊失色,“大人的意思是,青黛也有嫌疑?”
林清如疲倦地轻轻捏住眉心, “也未必。”
她掀起马车帷帘,看着在渐行渐远的烟柳巷,那些女子的声音逐渐在视线中化成一个模糊的点, 她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 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起青黛那张在鸨母面前乖顺的脸, 却在独处时,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怎么也散不去的哀愁与凄怆。
她或许也想逃离的吧。
雪茶不解其意,只拿出薄荷脑油来, 为林清如轻轻揉着太阳穴, 连声音也放缓了许多,
“大人近日实在辛苦。”
林清如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薄荷脑油带来的清新凉意,思绪却仍未放松下来。她黑长羽睫落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轻轻颤动着,吩咐道:“你先派人去户部取了锦霜画像, 看是否能与河中女尸对得上吧。”
说着, 她又吩咐道:“再派些人去找找那个叫方朝的恩客。不是说他做是粮食生意吗?问问店中伙计可识得此人。”
她唔了一声, “另外, 那个玉郎的身份也好好找找。”
雪茶点头应下, “大人连日疲倦, 可要回府歇息?”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大约快到戌时了。”
林清如闭着眼睛点点头, “去花间楼。”
雪茶不解, “又去花间楼?”
“我与容朔有约在身, 他蓄意接近于我,我总要试探其目的何在。”
雪茶眼中露出不解意味,“大人,我有些不明白。咱们对外的身份是粮商,容朔即便蓄意接近咱们,能有何目的呢?”
林清缓缓睁开眼睛,“你相信容朔只是普通商贾吗?”
雪茶呆愣着摇摇头。
“前些日子我奔波于拐卖一案,对他多番接触试探。容朔那般八面玲珑,如何会相信咱们只是普通粮商?”
“大人的意思是,容朔已经知道咱们的身份?”
林清如唯一沉吟,“那也未必。不过是相互试探罢了。”
她抿了抿唇:“再者,有些事情,从他那里打听,总要方便许多。”
雪茶眼睛有微微诧异之色,“大人是想利用容朔?”
林清如却耸了耸肩,冲她轻轻一笑,“不过是打听点线索而已,遑论利用?更何况,他蓄意接近,虽不知目的,说不定也是利用呢?”
她照旧来到凝香阁中,却发现阁中早有佳肴相候。容朔倚在桌旁,挑眉看她,“林姑娘果然守约。”
桌上依旧是简单而精致的几道菜色,林清如只瞥眼一看,一道蟹酿橙,一碟箸头春,一碗上汤鲜疏,旁边还放置着一样五香糕。皆冒着腾腾热气,在精美碗盏中显得格外可口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