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朔见林清如坐下,似有寒暄之意,“林姑娘,小莹如何了?”
这些琐事并无隐瞒的必要,林清如只如实回答道:“身上不曾受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是不记事了。”
容朔眸色深深,“不记事对她来说,许是好事。”
林清如只看着容朔的眼睛,“当时在刘世昌府上,她被人劫走,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容朔轻轻一哂,“姑娘何必想那么多?人回来不就好了吗?”
林清如却依旧凝视着他,“容公子你说,那人劫走小莹,又无端放走她,是为何?”
她沉静如水的双眸似乎有探寻人心的力量,然而容朔却轻轻一笑,上挑的眼睛微微弯起,
“我如何得知呢?”
他总是这样的笑容。眉眼弯弯,却从未笑至眼底。平静的双眸里有令人看不清的深沉意味。
小莹的事,林清如一开始并未十分怀疑容朔,即使他身上迷雾重重,到底与小莹无关。然而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遍寻不得的小莹,刚好就在他俩同逛的早集上,找到了下落。偏偏小莹还什么都不记得。
眼前的男人如一团迷雾般,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明明与多起案件都有关联,却又似匆匆过客,有着万花丛中过,片刻不沾身的狡猾。
可越是如一团迷雾,她就越想拨云见日。
只见她低低一笑,似是喃喃,“是么?”
容朔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宋阿婆之死,破庙的相遇,小莹的被劫,王牙婆的上吊,孙荣的落网,似乎都能在其中看到他的影子。
林清如突然惊觉,许多关键的线索,大多是自己有意无意之中,从容朔这里得知。
他像是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竟将拐卖一案前后悄无声息地串了起来。
她看着容朔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若真是如此,岂非自己是在被容朔推着走?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份?
这样的想法让林清如背后无端覆了一层薄薄的凉汗,容朔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他在这一切的乱局之中,究竟是局中人,还是操局人?
还有最重要的,他与当年何佑惇贪污一案,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容朔说话向来八面玲珑,多番试探也不曾漏了分毫破绽。林清如索性单刀直入,
“容公子可曾听说过三年前何佑惇贪污一案?”
容朔似乎是不想她会如此直截了当,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只狡猾的狐狸,反问道:
“哦?林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林清如能有此问,自然是想好了措辞。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好似对八卦闲谈十分投趣般,故作神秘的说道:“容公子可知那河边女尸的身份?”
容朔轻笑看她,摇了摇头。
“我听得旁人闲聊,才知那姑娘竟是官家贵女。只是三年前家中遭灾,受何佑惇案的牵连,去了教坊司。不知怎的,竟溺死在洛淮河中。”
容朔低笑着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玩味,“林姑娘胆量不小啊。我倒是听说那女尸,死状十分可怖。”
林清如见他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了回来,佯做不好意思,“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那姑娘良家女子,不想会被牵连至此,一朝落难,所以才有此一问罢了。”
容朔眼含笑意轻轻摇头,“我不过是小小商贾,如何得知这些官场政事?”
她有意试探,“花间楼来往之间不乏富贵。说不定,公子还见过何佑惇呢。”
容朔却笑着说道:“我只接待宾客,并不问身份。”
“那可不一定。”林清如颇有深意一笑,将头偏至一边,故作激将,“市井街头都能听到的传闻,花间楼消息灵通,容公子未必不知。只怕是不愿告诉我罢了。”
不知为何,容朔突然低低一笑,连眼尾蕴出浅浅笑意来,
“姑娘如此,倒好似向我撒娇一般。”
林清如手执白玉竹筷,本欲拈一筷子蟹酿橙尝尝口味。只是容朔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林清如耳边犹如石破天惊之语。
林清如惊得手中筷子都掉了一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哪有此意?
撒娇?简直荒唐!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都变得怪异起来。
林清如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僵硬,手中还捏着那根形单影只的白玉竹筷。
她不知该作何表情,索性板着脸冷笑一声,“容公子真是会说笑。”
“是么?”容朔垂眸一笑,像是对林清如的生硬毫无察觉,自顾自说道:
“关于贪污案,我倒是也略听过一二。不过左右和姑娘在市井街边听到的差不多,仅是牵扯上下,震惊朝野寥寥数语罢了。”
他语气中颇有深意,“姑娘以后再来,也许我会知道的。”
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林清如不解其意,只听得他话中有其他意味,一时间竟琢磨不透其中含义。
见问不出别的东西,林清如索性重新捡起筷子,拈了一筷子方才未能吃上的蟹酿橙。橘红橙皮做成精致碗盏模样,内里是雪白的蟹肉和金黄的蟹膏,飘着若有若无的黄酒清香,倒是令人食指大动。
蟹肉甫一落入唇中,清甜之味裹挟着橙香而来,滋味十足。林清如眼睛微微一亮,花间楼如此红火,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一边吃一边问道:“既然官政之流容公子不知。那商贾之流,总该略知一二吧。”
容朔好奇地哦了一声。
“容公子可曾和一个叫方朝的卖粮商人,做过粮食买卖?”
听得这个名字的容朔眼睛微微一眯,“倒是不曾。怎么?林姑娘找他何事?”
林清如含糊其词,随口说道:“同行相见是冤家罢了。这才有此一问。”
“实不相瞒,京中粮商我大多有所往来。这方朝此人,我还真为听说过。”
林清如心生狐疑,难不成是青黛搞错了?还是容朔太过自夸?
如此,也便不再多问,只沉默饮下桌上饭菜,倒是十分可口。
等到林清如离开花间楼时,景才站在容朔身边,看着她离去背影,“公子,林大人为何会向您问起当年之事?岂非有所怀疑。”
容朔神情带着慵懒之意,轻笑一声,弯起的眼睛好似一只狐狸,“她就该怀疑才对。”
她那样聪明而敏锐的人,怀疑才是常事。
更何况,怀疑才会常来。
“小的只是担心,林姑娘再查下去,会坏了殿下棋局。”
容朔却看着林清如渐行渐远的身影,语气之中意味深长,“不会,她很聪明。”
她也可以当一个合格的执棋者。
以她的心性,仅仅当一枚棋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容朔轻轻一笑,只是,该什么时候告诉她实情呢?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还是等她自己发现吧。
景才躬着身点了点头,又说道:“如今她查教坊司之案,只怕又牵扯出许多来。”
容朔像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勾唇一笑,“孙荣的事情不明不白的了了,他们做事实在利索。正好,教坊司大约也是有些关系的……”
他回过身来,“由着她去查吧。”
再如何,他兜底就是。
景才脸上露出犹疑之色,“林大人尚无根基,淌了这趟混水,只怕下场……”
容朔眸色微微一暗,眼中已有锋利之意,淡淡刮过小二俯着的脸,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阴冷,
“鹿死谁手,谁说得准呢。”
第43章 世家秘辛
隔日, 林清如刚至大理寺中,雪茶便传来了消息,“大人, 虽然死者面目难辨,但依稀能户部籍册对上,身份已经确认, 就是教坊司失踪的锦霜。”
林清如并不意外, 只略略点头以作示意, “这几日还有旁人来认尸么?”
雪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毕竟锦霜是罪臣之女,家眷大多或死或囚,理应不会有人来认尸才对。于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林清如并无他想, 只是想起青黛口中锦霜相好的玉郎, 只沉默地叹了口气。
大约真如青黛所说,那只是个逢场作戏的负心汉罢了。
又听得雪茶补充道:“大人,方朝找到了,现下已经派人去传唤了。”
林清如微微颔首, “是什么人?”
“跟青黛说得差不多,就是城北的一个小粮商罢了。”
林清如长眉微皱, 既真是粮商, 为何容朔并不识得?花间楼向来生意红火, 莫非是未把一个小小粮商放在眼里?
她总觉有疑, 于是问雪茶, “家中粮铺伙计是否听说过此人?”
见雪茶摇头, 她更是心生疑窦。她虽并不熟悉粮食买卖, 可这些日子多少也了解些内里行情。这卖粮行当不比其他生意, 全凭老天脸色过活营生, 若是遇到洪涝旱灾,颗粒无收也是有的。
京城就这么大块地界,收粮时同行相见向来是常事。更不用说这些小粮铺子,若无多少庄子良田,多少要仰赖其他粮铺过活。若是遇到天灾人祸,时常有借粮之事发生,才得以存续。
家中伙计怎得竟也未曾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林清如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得空去他铺子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方朝的营生如何。”
说着又命人叫方朝传唤至堂中询问。
和寻常生意人不同,方朝倒是看起来像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身并不十分富贵的普通衣衫。
他见了林清如,也并未露出半分异色,只躬身叫了一声大人。
林清如见他并不多话,只循例问他识不识得锦霜此人。
方朝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神色来,只点头回答道:“识得。教坊司官妓。”
林清如又照例问他与锦霜是什么关系。
他依旧是老实的回答,“无甚关系。若是强行牵扯,也是皮肉关系。”
话中倒是十分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