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璨还是十分听话好学的。
秋蘅每每坐在绣架前刺绣,听得谢璨背书的声音,心中亦是平静。
秋媮一不会刺绣,二不识文字,只得笑笑说她来照顾姐弟饮食。
这一家并无血脉的的姐弟,却过得十分融洽。
岁暮这一日,秋蘅早早起身,与秋媮一道准备今日晚上的饭食。
依着夏县的习俗,在岁暮这一日,家中若有往生者,还需摆个小桌,稍稍祭祀一二。
秋蘅知晓谢璨挂心自己的养父,便依着夏县的习俗,也一并准备了这些。
待到晚间祭祀已毕,三人围在一方矮桌之上,秋蘅又自怀中摸出两个荷包,一人一个,递给了他们。
“岁暮之夜,讨个吉利,不过银两可不多,每人十两,图个十全十美之说。”
十两银子于官宦人家着实算不得什么,可于谢家这等寻常人户,那可相当于一年的花费了。
谢璨张了张嘴,喃喃道:“真的,给我吗?”
“自然。”秋蘅点头,“我既认了你做弟弟,如今三人之中我最为年长,自是该由我给你们红包,讨个吉利。”
“还是姐姐待我好。”
秋媮笑嘻嘻将这荷包收起来,对着一旁的谢璨道:“姐姐说给你,你就安心拿着,若是觉得心中有愧,就努力读书。等将来你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再让姐姐享福。”
“一定!”谢璨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读书科考是为了你自己,莫要想着是让我享福。”
秋蘅听了秋媮这话,不免又想起自己在路家时,为了讨好路家上下,是何等委屈自己。
“姐姐自己有手有脚,能赚银钱养活自己。同样,你也需要赚钱养活你自己。”
秋媮听罢这话,忽也明白过来,忙拍了拍自己的头,道:“瞧我,这开心的日子里,说什么不作兴的话呢。”
秋蘅随即拍了拍秋媮的手,道:“来来来,今日是咱们姐弟三人一起过得头一个年,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要在一起开心地过年。”
三人举杯,一同将盏里的花露饮罢,外头忽然炸过一个烟花,璀璨颜色在夜空中绽放。
秋蘅行到窗前,伸手接过飘下来的一片玉尘,喃喃道:“瑞雪丰年,来年一定会是一番新景像。”
依着夏县风俗,正月初一是要去山间祭祀往生长者的。
初一一早,秋蘅便将前些日子赶出来的一套冬衣备上,叩响了谢璨的房门。
彼时谢璨刚刚穿好衣裳尚未梳洗,听得外间秋蘅来唤,便这般散着发去开了门。
“我比着你的衣裳来做的,做得急了些,款式很是寻常。但是,年初一不是讲究个万事皆新吗?你先将就一二,来年长姐再给你好好置办。”
谢璨愣着没敢去接。
他以为,自养父走后,他便难再有家。却不想,他遇上了秋蘅,更不曾料到,秋蘅是当真将他的事挂在心中。
“愣着作甚?赶紧将衣裳换了,然后我跟阿媮陪你出门,去谢郎君的坟前拜祭。夏县不是有这个风俗吗?”
“对,是有。”谢璨接过冬衣捧在怀中,微微低垂了头,道:“多谢长姐。”
“一家子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赶紧去换吧。”
秋蘅催促着他入内更衣,自己便走到厨下,与秋媮一并准备朝饭。
“姐姐,为何待他这般好呀?”秋媮不甚明了。“咱们留下他,给他居所,供他衣食已是不错。可你为何还要供他读书,给他制衣呢?”
第6章 此谢非彼谢那两个姑娘也不像个正经的……
“阿媮,正因为我经历过风雨,所以才不希望他也经历这些。”
秋蘅看着院中积起的薄雪,道:“你因是自小被父母卖给人牙子,所以打小就要遭人白眼。我呢?出生之时,便被旁人充做棋子。”
“我们都是出生不文之人,又都身为女子,虽有一技傍身,可要在这世上存活依旧艰难。”
“你再看他,一个小孩子,若是将他扔出去,只怕这等风雪天中不日便要挨冻饿死。”
“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咱们就当是替自己积些个福报,若他日他能成材,家中有个男子撑腰,于我们在夏县立足,也是有好处的。”
秋媮听罢,觉得秋蘅言说在理,便也不再多想此事了。
谢璨换罢衣裳,几人一道用过朝饭,便在谢璨的指引下,去了山间给谢家郎君烧纸。
这谢家郎君葬在谢氏祖坟之中,秋蘅一行人过去之时,已有不少谢氏族人去给自家先人烧纸。
他们甫一见着谢璨,不免嘴碎几句。
“他一个外姓野种,怎还有脸来给咱们谢家人烧纸,就算烧了,谢家人也收不着他旁姓人的纸啊。”
“就是,那两个姑娘也不像个正经的,还未出阁就能领着一个半大小子过,也不怕传出去难听日后没了婆家。”
“兴许,她俩就是打算日后姐妹共侍一夫呢。”
听得这几个谢氏男丁满嘴秽语,秋媮心便来气,刚要骂回去,却被秋蘅扯住了。
她摇了摇头,待谢璨将一应祭祀之礼行罢,这才走到了那几人身侧。
她瞧着那几人所祭祀者的碑文排字,似是谢家郎君的长辈,这便连连叹气。
“我就在想,怎么谢璨如此文思敏捷之人,竟会有这样的可出秽语的亲眷。”
“真是谢天谢地,满天神佛护佑,此谢非彼谢。若是他日我家谢璨得中进士,也没有这些三六九等的所谓族人缠上来,不会影响他日后的前程。”
那几人听罢,怒道:“你一个外地娘子,也敢跑来我谢家祖坟面前乱叫?”
秋蘅柳眉一横,阴阳怪气道:“哟,几位郎君也知这是在你家祖坟跟前呀?我听得你们满嘴秽语,还当几位郎君的心全在秦楼楚馆里头没出来呢。”
“自家祖宗跟前,几位郎君还是积些口德,免得让自家祖宗听了去,觉得面上无光,不再护佑你们。”
“我就不一样了。”
秋蘅笑得何其得意,“我一个外姓之人,谢家祖宗自是管不了我一个秋姓姑娘。”
言罢,她也不再与这几人多缠,扯着秋媮与谢璨就赶紧离开了。
“姐姐你方才扯了我,我还以为你要忍回去呢。”秋媮瞧着方才几人的嘴脸,心下十分畅快。
“凭什么?我又不欠他们的。”
秋蘅低头看了看谢璨,见他也在瞧着自己,便道:“阿璨要给谢家郎君行礼,自是不能直接在旁就满口污秽骂回去的。”
“只是,咱们几人也断是打不过他们的。”
“那几人一看便是没有读过书的,你听他们的言语粗俗便可知晓。我方才说的话,他们怕是要在腹中想上一阵才能明白过来。”
“咱们现下已经走了,等他们再缓过神来,只怕已是晚矣。”
谢璨被她的话逗笑,一张暮气多时的小脸,终于挂上了第一抹笑。
“多谢长姐。”
“你莫要谢我,你应当自行努力读书,将来定要给谢家郎君争得荣光。”
“一定。”
谢璨说的一定,倒不是随意应下,他当真是十分用功地读书。
白日里秋蘅与秋媮外出采买时,他在书房背书,晚间秋蘅挑灯刺绣之时,他还在旁练字做文章。
秋蘅见此,心中也是宽心了几分。
好在,夏县衙门中人办事还是利索的,元月刚过,谢璨的一应户籍文书,也都办好了。
户籍已有,秋蘅便也该替谢璨寻个学堂了。
夏县不大,也就只有一所学堂。
但这学堂教书的先生,却是有些了不得的。
这位先生姓于,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先前也当过官。
许是他只会文章不擅官场交际,官途并不顺畅。
这位于先生思前想后,觉着自己为官这些年,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便辞了官,回到老家夏县设了这个学堂。
秋蘅将谢璨的文章取了,单独去拜会了这位于先生。
于先生瞧着谢璨一手好字,又见文章颇具风骨,自是乐意收下这个学子。
秋蘅俯身见礼,又道:“于先生是夏县人,想来关于谢璨之事,先生多少也有耳闻。”
于先生点头。
这夏县里头所居的,也就十几家不同姓氏的,谢家郎君收留谢璨一事自然也逃不过几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我是一
个外姓之人,只是觉得夏县风景秀丽,才带着妹妹搬迁至此。”
“误打误撞,买下了谢家郎君的宅子。谢璨是个好孩子,读书刻苦,文章又好,我实不想蹉跎了他。”
“这才带了他的文章前来请先生教他功课。”
于先生听得秋蘅谈吐得度,又道:“秋娘子,我既收了谢璨,自是会尽量教导这孩子,必不会让明珠蒙尘。”
“如此,秋氏深谢先生大恩。”
谢璨入学一事十分顺利,但是日后经营何种营生,倒是让秋蘅犯了难。
她这几日将夏县的各种铺子都一一记下,又从中稍购了些物件,再三思量,她还是决定开一家点心铺子。
一来,夏县地界小,往来的点心果子就那么几样,全然不能同青州相比拟。
二来,这点心果子价格相较于绣品,来得要稍便宜些。
夏县用得起上好绣件的富户不多,这些富户家中多少又有备绣娘,所以在夏县开一家刺绣铺子,并非什么秒招。
反而是这点心铺子,便是好上许多。
衣食住行,缺一不可。
都说民以食为天,哪怕是寻常百姓,若是要走亲访友,也都是要带着糕点果子才好登门的。
秋蘅将这想法与秋媮细说了说,秋媮也觉得此法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