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媮整理好了包裹,秋蘅又另取了些干粮还有伤药,并那一柄长剑一并抱着,站在了来人两步之地。
这个距离,那人只需稍稍挪动就能碰到这些物件,而她也能及时跳开。
“这里有些干粮,还有些伤药,我一并都留给你。山高水长,你我日后不必相见。”话毕,她将这些物件摆到地上,随即跳开,扯着秋媮一道离开了那间破屋。
二人一路小跑,待跑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才停下来,不住地喘着粗气。
“姐,姐姐,现下,现下安全了吧?”秋媮时不时转头,就怕那人拿了剑就跑过来杀她们。
“应,应当是了。”秋蘅亦是如此,二人稍稍顺了顺气,便打开舆图,寻着去往岷州的方向疾步离开。
岷州虽不及惠州大,但却是一个风景秀丽之所。昔年,秋蘅曾在书卷中读到过岷州的事物,书中言说岷州有个夏县,虽是个小县城,却是依山傍水,山清水秀之所。
秋蘅择了此处,一则是希望能离青州远一些,二则也是因为夏县虽小,却是大多客商会经过之所,不是穷山恶水之处。
夏县十分小,县内也就只有一处客栈。秋家姐妹先在客栈住下,随后便去寻了商号要在夏县寻一处带着小院的临街铺子。
临近年关,秋家姐妹本也不指望能早早寻到,可不想她们也是运道好,县上有一户人家急于用银钱,想要将宅子出售。
商号的伙计领着她们去看,秋蘅见这铺子正巧是在夏县最大的一条主街之上,且价格也很是便宜,便与商号购了下来。
那户人家急于用银两,商号也不知是否与夏县有司有所关系,不过两三日,就已将一切文书都过了官府。
银货两清,秋蘅便同秋媮一道提着包袱去这小院,准备在年前好生收拾一番,好好过个安生的年。
她们二人才刚行至院门前,就见一孩童正与那售出此间屋舍的男子争吵。
“你凭什么卖掉我父亲的屋子!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那孩童扯着那名男子的衣裳,怒吼道:“你这是要私吞了我父亲的产业不成!”
“呸!你也配喊他一声父亲!你又不是我大哥的种!”那来人话语何其卑劣,“你就是个父母不详的野||种,是我大哥捡来养的而已 。”
“如今我大哥不在了,这产业自然是我来继承,我要卖便卖,轮得着你来骂骂咧咧?”
秋蘅听得如此言语,不免想到自己前些时日的遭遇。比起这个男孩,她已是幸运太多。
“父亲临去前明明同大家都说了,这屋子是留给我的!”
“同谁说了,你倒是喊出来啊!”此人显然是要无赖到底,“这事你就算去县官大老爷那边告,你也告不赢。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的名姓也没有记入我家祖谱。”
“一个父母不详的外姓人,也敢来占我家的屋子!”那人说罢此语抬腿就是一脚,将这孩童踢倒在地。
秋蘅着实看不过眼,上前道:“这位郎君,你将这屋子售于我时,可未将这桩事说明白。”
那人见是秋蘅,随即换上一张笑脸,道:“姑娘,这有什么可说的,本就是我自家产业,我卖不卖,都与这野种无关。”
“大稽律法有言,买卖双方立下契约,便得互实方有效。若你在出售之时,将这事详尽告知,我仍旧与你立下契约,这便并无不妥。”
“可如今是你有所隐瞒,只要我请讼师写了状子递于明府,你必定败诉。”
那人不妨秋蘅一介女流竟然懂得这些,一时间也有些慌神。
坐在地上的孩童见此,便道:“这位姑娘,这屋子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父亲离去前,叫了族中好些人来,我可以去请他们。”
那人听得孩童此语,随即笑道:“你尽管去寻人,看有谁会来当这个证人。”
秋蘅听罢大致也猜到了几分内里实情。她看着这个一身泥污的孩童,想着自己也与他一般,只因父母不详,非是一族血脉,就被如此迫害,心中总是不忍。
“他没有证人,我却是有的。”
秋蘅略抬了声音,道:“你与我的契约皆是通过商行办下,我相信这商行也是定不知你瞒下了此等事的。”
“毕竟,若然商行亦一同隐瞒,也是要吃罪的。”
“只要这位小郎君与我做证,我便能以一纸诉状将你告上府衙。旁的不说,依着律法,你至少得吃二十板子。”
那人听罢,开始仔细打量着秋蘅。
第5章 一家三口齐聚头胡说!我十三了!……
面前的这个女子一身粗布衣裳,看着十分寻常,可她言谈举止又似个大家闺秀,此时言语间尽处处带上律法,好似一个深谙此道之人。
如此这般的姑娘,虽是个外地人,但他也毕竟不是个与官府有所交情之人。
若是夏县明府当真依律来办,只怕自己真得挨上几板子。
秋蘅见他已生怯意,便道:“你若是如实答我几个问题,你瞒下实情将此处屋子卖于我之事,我便当作不曾发生。”
那孩童听了正想闹,却被秋蘅扯着塞到了秋媮身侧。
“姑娘尽管问!”莫说几个了,几十几百个都成,左右只要这银钱不会跑回她们手上,怎么着都成。
“你方才说这孩子名姓未进你家族谱,那么,他是否也没有户籍文书?”
那人点头:“他不过就是我大哥在外捡回来的野孩子,哪里配入我家的族谱。能让他在外头冠上我家的姓,已经是我家大度了。”
“既是没有户籍,也与你家无关,那日后这个孩子生死,便不由你家来置喙了。”
来人一愣,不甚明了。
“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弟弟,与你们家再无干系。”
“若有一日,你们讨要上门,我便将今日之事一并禀了明府,看明府如何依律治你们的罪。”
“你爱要就要去,一个姑娘家家未出阁,愿意捡个野孩子养着坏名声,我才懒得上门讨要。”那人如是说着,转头就走。
秋蘅见他已走,这才将这孩童扯到身旁,几人一并走到了屋子里。
“你肯定是在想,为什么我要留下你,为什么我不愿意递状纸去求明府做主,对吧?”
那孩童点头。
“因为你不是他们家的血脉,这是事实。”
“他既然能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都弄到手,自也是与自家族人都商量过了的。他们一家之姓,如何会为了你一个外姓之人开口言说?”
“你也说了,你父亲是临去前嘱了人说的这些话。如此这般便是没有留下遗表,这便是没有物证了。再者,他们同姓之人沆瀣一气,你又没有了人证。”
“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算是明府相帮,也帮不了你。”
那孩童将这些话反复想了想,道:“那你为何要留下我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
孩童不解。
“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父母不详之人,都是被人赶出来的。”
“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姐姐,我也会拿你当弟弟,供你读书考学。你若是不愿意,我便赠你些许银两,你可另寻出路。”
“只是,我瞧着你的模样约摸也就十岁,独身在外怕是难以讨得生活。”
“胡说!我十三了!”那孩童言罢,就将身子立得笔直。
秋蘅稍愣了愣,但瞧他身量才刚至她肩头,说他与自己只差一岁,着实有些让人吃惊。
“好好好,那你可想好了?”
那孩童仔细想了想,道:“若我称你为姐姐,我是不是得跟你姓?”
“不必。”秋蘅摇头,“你若是愿意,你便依旧用先时的名姓。”
她改名姓,是因为路家并不希望这段不光彩的事情再被提起来,想让归来的真千金直接用了路泠月的名字。
如此一来,族谱不必更改,只要真千金在府中好生教养几年,待风头过去,再另行觅一个青州之外的好人户成婚便可遮掩过去。
秋蘅明白,所以才想自己定个新名讳,想要一切从头开始。
可这孩童不是。
他的养父至死都想着他日后的前程,要将屋子留给他,以作依靠。
“好。”那孩童想了半晌,才道:“我留下。”
“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我也好去官府给你办户籍,让你日后能去书院求学。”
那孩童瞧着秋蘅,眼神明亮,道:“我叫谢璨,璀璨明亮之意。”
……
秋蘅因在夏县置了屋,购了地,依令向有司申领户籍。
而谢璨的身份,便也一并上报了。
彼时临近年关,这户籍手续繁琐,饶是秋蘅已向各路官员塞银打点过了,这事也没这么快办完。
该走的流程她都走了,该打点的人,也都尽数打点了,她便与秋媮一并去购买了些年节需用的食材物品。
谢璨便是这般留在他自小生长的院子里头。
这院子并不大,拢共也就三间屋子,并一个小院子,还有临街的铺面。
那铺面是用来日后经商所用,不能另做居所。而剩下的屋宇,有一间是谢璨养父生前所居的屋子,另外一间是谢璨的屋子,余下一间,便做书房用了。
谢璨明白自己如今能留下全凭了秋蘅的一念善心,便言说自己仍居旧屋,余下两间给秋蘅与秋媮居住。
秋蘅与秋媮两相一商量,倒是没有同意。
秋蘅让谢璨搬去了他养父生前所住的屋子里,而谢璨的旧屋,便被收拾一二,当做秋蘅与秋媮的闺房了。
至于另外一间屋子,依旧为书房。
只不过,谢璨原本的屋子并不大,住进去两个人之后,便也无法再摆下那些绣架。
秋蘅便将这些物件摆到了书房一隅,算是大家一并用着吧。
谢璨不解,道:“明明父亲的屋子最大,你们二人若要居住,也合该住那一间才是。”
“若我是你,我虽心知此时身份尴尬,却也是极不愿意见着人动我父亲屋内的陈设。”
秋蘅如是说着,“既是如此,不若就你搬过去。”
秋蘅离开路家,说破天不过就是不愿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如今,她遇见了与自己身世相仿的谢璨,自是会将心比心,也不愿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物件一般。
谢璨听得此语,那双乌黑的眼睛闪烁一二,道:“多谢大姐姐。”
“你好好念书,便是谢我了。”秋蘅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今日先将屋子都收拾妥当,明日开始,你便要努力读书。等开年户籍文书下来,我再给你寻学堂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