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说秋蘅染了风寒,不好见客,生生没能叫谢璨入得院门一步。
沐重在旁相劝:“郎君莫要再去寻三姑娘了,此时赐婚圣旨已下,三姑娘若有抗旨不尊,便是赤族之罪了。纵是三姑娘不愿,侯爷也会将她押上花轿的。”
圣旨已下,断无回旋余地,谢璨瞧了瞧疏雨斋,只得先退出去,期盼着晚间那厮会来寻秋蘅,他也好借机寻个法子才是。
相较于谢府,琼芳小筑内倒是喜气洋洋。
林嬷嬷领着亦浓,二人一道在萧郴私库中清点礼物,生拟了张聘礼单子捧着念与萧郴听。
“聘雁自不可少,等到了下聘之日,老奴会叫无方亲去猎上一对。王妃生前留下了好些珍宝,皆说……”
“你们都出去,嬷嬷留下。”萧郴打断了林嬷嬷的话语,余下几个便都应了声,自顾闭上门退了出去。
“是嬷嬷入宫去求了皇后殿下。”
“是。”林嬷嬷并未打算遮掩,“世子,您所担心的事,老奴都明白。可老奴是过来人,老奴这一生瞧多了迟一步便错过一生的事。”
“世人皆觉得眼下非是好时机,总想着再迟上一日也无妨,想着想着,就错失了一切。”
“老奴知晓,世子属意谢三姑娘,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拖下去呢?”
“世子,若您不娶,谢三姑娘只有两条路,一是出家,二便是三尺白绫。”
满室
寂静,萧郴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内的起伏声。
他喜欢她身上的香气,他喜欢听她的笑声,他喜欢品她所烹的茶汤。
他自然欢喜秋蘅与自己长相伴,却又不想将她扯入这一潭泥水之中。
“嬷嬷,你亲自入宫求太后赐下名医为我医治腿疾。”萧郴静坐良久,“还有,从今日起,每日都送花去侯府。”
一行人听罢,料他转了心意,纷纷应下,好生准备着。
林嬷嬷亲自入宫拜见太后,依着萧郴所言请太后亲指名医医治腿疾,太后自是首肯,传令太医署仔细医治。
“还是太后殿下高招。”待到林嬷嬷离开,王媪这才扶着太后往内殿行去。“今日世子嘱了林媪来求医,想是心中主意已定。”
“郴儿的心思昭然若揭。他看过宣王对虞氏的所作所为,也瞧过这些浮于表面风采超然下腌臜不堪的朝局,自然就会累了,倦了,厌了。”
“他想跟着谢蘅去过平淡的日子,那自然就得弃了王府的爵位。只是可惜,萧琏的手段比不上郴儿。”
王媪扶着太后坐下,又道:“琏二郎君为人耿介,办事尚可,只是年岁尚小些,瞧不透那些人心险恶。”
“所以呀,郴儿不能走。既然他想将谢蘅留在身边,那就叫谢蘅长长久久地留在宣王府中。”
圣旨已下,连日来丁嬷嬷总免不得要淌眼抹泪。“这萧世子虽模样生得不差,家世也是好的,可偏是个残……”话至此处,少不得又要哽咽一阵。
玲珑听罢,只拉着丁嬷嬷往外又走了几步。“婢子知晓嬷嬷是心疼咱们家姑娘,可如今圣旨已下,嬷嬷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在戳咱们姑娘的心窝子么?”
“姑娘心中已然难受得紧,还得扮出一副欣喜模样,咱们莫要再叫姑娘伤神才是。”
二人这厢方说罢,谢知言便已然行至。
待二人行罢礼,玲珑才引着谢知言去见秋蘅。
因是连日汤药不断,虽燃有熏香却总遮不住药味。
谢侯才方行入内,便又听到秋蘅咳嗽的声音。秋蘅见是谢知言亲来,搁下手中药盏便来见礼。
“委屈蘅儿了。”谢知言出声安慰,他欲开口言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轻咳了几声移了目光到书案上。
秋蘅料他是想叫自己先一步提出愿嫁,偏她今次不愿做这贴心的女儿,只等着谢侯亲自开口叫她依旨认命。
谢知言静坐少顷,一手垂下捏着自己膝上衣料,一手执着底下人奉来的茶汤,他连着盏罢两盏也不见秋蘅开口,这才道:“蘅儿,圣旨已下,咱们谢家不可抗旨。”
“那萧郴虽是身残,但他到底是宣王府世子,日后爵位定是他的。你嫁过去后,至多再过继一个同宗之子在膝下,便可一世无忧了。”
果然如此。
他甚至连戏都不做,便是来劝秋蘅应下了。
这几日,秋蘅思虑许久,倒也是想明白了几桩事。
路泠月绝无人手能寻到那起子下作的药物,是以,她身后必定有人,且非是路家人。
路府入京本就剑悬头顶。
路家费尽心机才能与谢家有所挂勾,此时断不会与谢家割席断了自家生路。
不论是谢、路两家,或是宣王府,能叫这桩事不了了之不外乎两个原由。
一者是为护颜面,二者便是谋划之人连他们都要忌惮几分。
再加之先时正旦,自己身侧几个婢子无端枉死,大理寺审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想来也是下令之人身在高位。
未待秋蘅回话,玲珑便捧了一束桃花枝进来,言说是萧郴命人送来的。
秋蘅瞧了一眼,只叫玲珑去寻个瓶插起来便是。
倒是谢知言瞧了,又开口劝道:“蘅儿,那萧世子虽是个身残的,却实在心细,想来日后蘅儿过去也是不会吃苦的。”
第137章 游湖秋蘅听罢不免轻笑出声:“到底是……
左右谢府逃不过一个倾颓之日,倒不如借此避开谢府混水。
虽她要嫁与萧郴为妻,但料他身不能行,自己应是无虞,只当是与个亲戚同住便是。
“父亲说得是,女儿一切都听父亲的。”
得闻秋蘅应下,谢知言心下略宽,又道:“路家那丫头叫路正源禁了足,为父想着,不若也寻一户不堪人户,叫她嫁过去是了。”
“不必了。”秋蘅却是摇头,“让她出家为女冠吧。”
若是路泠月嫁个不堪之所,虽能逃过路家赤族之罪,想是日后在夫家也会受尽苦楚,倒不如直接做个女冠来得逍遥自在。
左右与路泠月而言,失了路府尊贵,与她而言已是重罚。
因是秋蘅应了成亲一事,谢知言自不会驳了她的话,当即言说会与路正源递信,这便也退了出去。
什么夫妻之情,什么父女之情,在这个偌大的侯府,都是些虚无之物。
秋蘅想,将这世间所有情意摆在这座侯府之中,应当都是权衡利弊的筹码罢了。
若与谢家前程无干,她秋蘅自是侯府的掌上明珠。
可如今,她与那石阶微尘无甚不同。
秋蘅这般想着,外间传来一阵争吵声,不多时谢璨便入得内来。
玲珑跟着谢璨一道入内,言说未能拦阻。
秋蘅只摆了手,叫玲珑自顾离开便是。
谢璨旋即将门闭上,急道:“阿蘅,你若是不愿嫁,我已然想好法子。”
“就对外宣称你已然病故,随后办场白事,你就此避去旁处,自此山高水阔,你再不要回到都城便是。”
秋蘅听罢,只笑道:“阿璨,谢府可是权倾朝野?”
“自然不是。”
“谢家既非权臣,我亦非是权臣之女,那假死避开便是行不通的。若是他日事发,欺君罔上,便是赤族之罪。”
“再者,父亲也不会因为我一人的婚嫁,就拿整个谢氏去做赌。”
秋蘅拿起桌上那盏凉透了的药一饮而尽,“我已成定局,阿璨还是应当专心准备殿试。”
“我还准备什么!”
由始至终,他都想要争得功名,叫秋蘅不必再遭人白眼。
可如今,她却被一道旨意困了余生。
“你自然要好生准备。”秋蘅叫他方才的话唬了一跳,“你若榜上有名,再由侯府奔走,自会有个好前程。你若落了,余生便也会同我这般,任人宰割。”
“阿璨,其实嫁与萧郴也是有好处的。你瞧,他行走不便,日后就算我与他有龃龉,他也打不着我。”
“阿蘅,”谢璨抬手去扯了秋蘅,“可你与他是奉旨成婚,你们不可能和离的。”
“是呀,所以你又何必自苦呢?”
诚如秋蘅所言,谢府绝不可能抗旨,此行便是一死局。
秋蘅瞧着谢璨眉头不展神情恹恹,料他尚未思得明白,便言自己身子乏累,叫他先回自己院中。
其后几日,萧郴日日都会指人送花过来,秋蘅亦只叫玲珑寻了瓶子盛好便是。
这一日,玲珑不单捧了束迎春,手中还执了张宣王府的帖子。
萧郴请她翌日游湖。
玲珑背过身将花插好,转身时又见秋蘅依旧蹙着眉头,心不免担
忧,道:“姑娘,若是姑娘不想去,婢子便去回了送帖之人,言说姑娘身子还未大好就是。”
“即便今日避得过,明日也不好再用这个由头。”秋蘅搁下帖子,“你去与王府来人言说,明日我会过去,再去与父亲那处也说上一声。”
玲珑颌首应下,自退了出去。
翌日,秋蘅一行人应约去了永湖。
今日画舫前,随侍的还是薛无方并亦浅。
他们二人一道与秋蘅见礼,这便引着秋蘅上去二层。
亦浅推开门,待到秋蘅入得内里,这便将门闭上,三人一道留在门外听差。
画舫内里燃着上好的苏合香,秋蘅才入得内里,一团橘黄毛团就跳了过来开始来回地蹭着她的裙摆。
秋蘅见此不免心下欢喜,只将那毛团抱在怀中不停地替它顺着毛发。
她将这狸奴抱在怀中,又见萧郴倚窗而坐,这便行将过去与他见礼。
秋蘅接连发了几日高热,近日将将好些,虽面上施了脂粉,但看她脚步虚浮无力,便知身上并无几分力气。
萧郴直言叫她落座,秋蘅便自顾坐在萧郴对面,二人中间隔了一张矮桌。
一时无言,二人皆不知说些什么,秋蘅越性也不再开口,只一味地逗弄怀中的狸奴。
那只狸奴也颇有灵气,虽伸着爪子与秋蘅玩闹,却也不露指甲出来划伤秋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