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像沈五娘这样在观里一待数年的,倒不多见。
长公主脸色转晴,“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沈宜棠赔笑,“那您用过吗,喜欢吗?”
房里冷香幽幽,一阵安静。
沈宜棠盯着长公主发钗上微微颤抖的蝶翅,耐心等着她的答案。
“魂牵梦绕的滋味儿,确实很好。”长公主慢慢道。
她从玉瓶里摇出两粒丸药,起先以为是小丫头的无聊把戏,不予理睬。后来还是被这奇药勾得心里痒,就给梨茸喂了一颗,梨茸在恍惚中走了两个时辰的猫步,脱力睡了一觉,醒来一切无碍。
她便服用了。
半个时辰后,她耳热目眩,渐觉神思迷离,不知身在何方。耳边若有如无地传来淙淙的琴声,她不觉跟着琴声的指引,像深处走去。走过亭阁、廊榭、花圃……她看到了她魂牵梦绕的人。
十八岁的晏翊钧一袭白衣,眉眼俊秀含笑,双手在琴弦间翻飞。他抚琴时是不看琴的,他看云,看树,看呢喃的燕子,以及从小径里走出来的明艳女郎。
那是他们的初见。
女郎以为他是别苑里的琴师,她听不懂琴,却心喜他俊俏的相貌,骄纵的小公主脱口道:“你弹得不错,我要把你要到我宫里,专门弹给我听。”
晏家最出类拔萃的小郎君抚琴不停,笑应称好。
公主道:“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晏郎微笑,“你不是公主么?”
公主恼他的从容,“不对!”
晏郎疑惑。
公主骄傲昂首,“是明昌公主。”
大周十几位公主里独一无二、风采绝代的明昌公主。
流淌的琴声在这时候断了。香花暖树,泥燕柳莺,都失去了声音。
刚过了四十三岁生辰的明昌长公主见到“琴师”的瞬间,就再听不见周遭环绕的琴声。
她怔怔望着眼前年轻的驸马,哽咽道:“我想你了。”
晏翊钧垂手,穿透数十载光阴,温柔地看她,“我一直在等你。”
......
长公主发间耀着金光的蝶翅向后一翻,她扬起脖颈,“可惜,药效太短了。”
这场美梦,也才持续了两刻功夫。
沈宜棠展眉,“丹药灵验就好,药效再长,便要伤身了。我这里还有最后五枚魂牵梦绕,一并带来了,长公主如果不嫌弃,我都拿给您。”
长公主投来一个你很识趣的眼神,“那我就勉强收下吧。”
沈宜棠当即取出她带来的小瓷瓶,郑重放到案上,又重点叮嘱了几句服药事项。
长公主淡淡点头。
沈宜棠笑道:“长公主喜欢小女的礼物,是我的荣幸。又岂知我与您没有好缘呢?如果您愿意,以后我也可以常来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长公主疑惑看她,“沈娘子,你在家没有人可以说话解闷吗?”
沈宜棠一怔,当即明白这是婉拒的意思。她强笑道:“有的有的,是我冒昧了。”
长公主手指轻点瓷药瓶,“你送我的礼很有趣,想要什么答谢?”
沈宜棠不敢再提过分的,想了想,“您可以让我见见梨茸吗?我好奇郎君的猫很久了。”
......
晏元昭放衙后骑马回府,过了前院下马,侍从牵马去马厩,他步行走进中堂。影壁前,穿青裙的小女郎蹲在地上,梨茸乖巧地卧在她膝上,由着她抓抚。
听到声响,一人一猫同时抬头看他。
小女郎明眸皓齿,梨茸双瞳一蓝一黄,四只眼睛一个比一个圆。
第21章 生祸事“郎君,长公主白日里晕倒了,……
晏元昭抬头看了看府墙,是自家府上没错。
她怎么会在这里,母亲心急到直接把人请来了?
晏元昭踱步过去。
沈宜棠没起身,费力地仰颈看他,露出颈侧小红痣,“晏大人,你说梨茸怕生,我怎么不觉得呀?它喜欢我喜欢得很呢。”
梨茸配合地和她贴贴,小脑袋拱来拱去,不再瞅他。
晏元昭心里凉了一下,才见一面,自家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最近不怕生了。”他道。
沈宜棠试图抱着猫站起来,梨茸立在她怀里,忽然一爪子呼她脸上。
“哎呀!”冷不防痛了一下。
肇事猫窜下去,倏地跑远了。
沈宜棠摸摸脸,笑着看晏元昭,“看来梨茸不经夸,晏大人下回还是说它怕生吧。”
晏元昭盯着她脸上笑容,沈娘子的性子蛮好,总是笑眯眯的,虽然爱胡闹,但脾气好,从不恼。以后养在府里,每日放衙,她抱猫来迎他,似乎不错。
他压下唇角,问:“母亲和你都说什么了?”
沈宜棠笑嘻嘻地道:“不告诉你。”
估计是母亲吩咐的。
晏元昭没再问,他留意到退后数丈给两人留出空间的云岫,“你的贴身丫鬟,好像换了?”
似乎从上次母亲寿宴起,就换了。
“是换了,之前的小桃不太得用,上山都不知道带雨具,云岫就机灵多了。”
“那便好。”
晏元昭又多看了几眼云岫,刚才她走路的步伐既轻且快,像是麻利的。
沈宜棠看天色不早,示意在不远处候着的嬷嬷为她备车回沈府。长公主拿了丹药就回房去了,派了个嬷嬷跟着她溜猫,完全没有留她在府里用饭的意思。沈宜棠厚着脸皮,硬是赖到晏元昭回府,却也不敢开口央他留她。
她默默叹口气,“晏大人,我得回家去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
晏元昭本想再和她多说几句,但见她这一番急着回家的动作,便应道:“好。”
只有“好”,没有“下次再见”,也没
有“多来府里坐坐”。
沈宜棠闷了一会儿,勇敢出击,“晏大人这个月末还会去听山居吗?”
晏元昭明知故问,“问这个做什么?”
沈宜棠盯着地上晏元昭长长的影子,郎君身姿挺拔,影子也修长。她挪动脚尖,让自个儿的影子挨蹭上他的。
“因为我想见晏大人啊。您放心,您该看书看书,该煮茶煮茶,我就在一边自个儿玩,不会扰您。”
晏元昭不急回答,见她眼看地面,也跟着垂眸看去,两截灰扑扑人影倒是又挨近一些。直到把小姑娘耗得耳垂生粉,他才姗姗开口。
“记得穿合适的衣裳鞋袜。”
说完便见地上细瘦的那截灰影雀跃起来,他再一次掩住唇角笑意。
沈宜棠心情颇好地回了府。
宋蓁问她去公主府做了什么,沈宜棠以长公主令她保密为由搪塞回去,要是让宋蓁知道她给长公主送了丹药,估计会把她吓晕过去。
宋蓁点头表示理解,长公主的性子就是比较古怪。
送走宋蓁,沈宜棠问云岫,在公主府探得如何。
云岫早与她分析过公主府的格局,这栋占地十亩的大宅分为东西两路,东路用来会客、赏景,长公主母子的生活起居则在西路院。来客不管是晏元昭的好友同僚,还是来见长公主的女客,都只能进到东路院。
“即便是东路院,一路上也隐藏着不少家丁护卫,可以想象西院的守卫会更森严。除了守卫,府里下人警惕性也很高,我好几次借解手等名义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都有丫鬟或者嬷嬷跟着我。所以即便长公主允许你常去做客,我也很难借机潜进西院偷到账本。”
“要完成任务,最好的方法还是你嫁进去,做府里的主子。”
沈宜棠叹口气,“知道了。”
今天这一趟就是将已知的事实又确认了一遍。
“送了那么珍贵的丹药,也没和长公主攀上关系,好在见了晏元昭一面,总算没被长公主白嫖。”
云岫问:“什么叫做白嫖?”
“哦,就是有些嫖客睡了青楼的姑娘却不给钱,简称白嫖。不过也有姑娘喜欢嫖客,心甘情愿被白嫖的。后者比较符合今天的情况。”
云岫表情复杂。
沈宜棠瞅她,“怎么?”
“你这样的人若真嫁进公主府,才是莫大的讽刺。”
沈宜棠无谓地笑,“所以我爱做骗子呀。这世上就没什么颠扑不破的东西,平民百姓,公子王孙差的不过是一副衣冠罢了,扒了那层皮,底下一样的欲壑难填,人心难定。只要拿捏住一个人的弱点,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爽得很。”
云岫沉默一会儿,“巧言令色,我差点就信了。”
沈宜棠无辜看她。
“你只是爱钱罢了。”云岫道。
沈宜棠笑着点头,“云岫姐,你看,我的弱点就被你拿捏住了。”
......
又两日,晏元昭官务忙起来,放衙后还要在御史台待一阵子再走。今日更是忙到下午另去了一趟尚书省,与刑部长官议事。
议完事,他走出刑部的厅堂,就见白羽一脸急色地候着他。
“郎君,长公主白日里晕倒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晏元昭心口一紧,疾步奔出去,白羽早将马牵到了官署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