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寄罗看破她心思,忽而笑了笑:“狸奴,你比我年长两个月,还是你先来。”
成之染笑而不语。
宗寄罗想了想道:“我看那元郎似乎也有些意思,你看这……”
成之染心头一跳:“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怎么了?”宗寄罗笑道,“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成之染见对方存心取闹,便不再搭言。她一想到徐崇朝方才来过,心如擂鼓,耐不住性子,寻个机会出了门。
这几日她一直在府中,赵小五和叶吉祥也不跟着了。她随口唤了个小厮去找徐崇朝。
天淡云闲,庭院深深。成之染倚着廊下美人靠,间或有秋叶飘落,打着旋落在回廊中,假山上,池塘里。这几日她隐约察觉到,刺史府前院人来人往,数不尽州官府吏奔波劳碌,从早到晚,片刻不停。然而一墙之隔的后宅则幽深冷落,成誉不曾有其他妾侍,仆从杂役本来就不多,只围着县公夫人打转,前前后后也很少出院门。
她在此地等了好一阵,连个路过的仆役都没有。
听闻脚步声,成之染回头,一见是徐崇朝来了,唇角顿时荡起笑意。
徐崇朝打量这回廊,不由得笑道:“这地方僻静,可让我好找。”
成之染摆弄着裙带,道:“听十三娘说,你去找过我?”
她低垂着眼眸,鲜艳的石榴裙被风掀起裙角,倚坐的姿态散发出几分慵懒。
见徐崇朝半晌不语,成之染疑惑抬头,却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很是热切。
徐崇朝回过神来,道:“我想见你了。”
成之染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轻笑一声,道:“还站着作甚?”
徐崇朝从善如流地挨着她坐下,端详她手指绕来绕去,将裙带打了个结。
皱巴巴的一个结,实在算不上好看。
成之染也意识到这一点,手指顿了顿。
徐崇朝笑笑,伸手去解这个结,手还没碰到衣带,就被成之染一把按住。
“莫管他,”成之染声音低低的,双颊也有些奇怪地发红,她摩挲着对方掌心的薄茧,问道,“这几日,你在府中住得可还好?”
徐崇朝点了点头:“很久没有这么舒心地歇息了。”
成之染一想,也是,这两年戎马倥偬,军中劳苦,自不能安眠。
徐崇朝又道:“这两日我还与元郎他们到城中转了转。从前听人说荆州物阜民丰,我还都不信,初到江陵时正值战乱,也未见街上有多么繁华。如今看来,江陵比金陵也差不了许多。”
成之染露出向往的神色,她近来忧心于成誉,确实没顾上出门看看。成誉在荆州数年,想来也治理有方。
徐崇朝看出她心思重重,问道:“你千里迢迢要往荆州来,如今得偿所愿,为何还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
成之染不由得摸了摸脸颊,疑心自己表露得过于明显。
徐崇朝一笑:“被我说中了?”
成之染怔愣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叔父整日里忙于政事,连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徐崇朝拉着她的手,道:“你想说什么?”
成之染认真想了想,道:“他比往日憔悴了许多,纵然要做勤政爱民的刺史,也不能不爱惜自己身子。还有啊,我阿父三十出头有了我,已经被祖母念叨得耳朵生茧了,如今叔父已三十有五,还没个一儿半女,别说祖母了,连我都替他着急。”
徐崇朝失笑:“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我也不想的,”成之染撇了撇嘴,道,“可他远隔千里在荆州,若家中冷清,日子岂不是难熬?”
徐崇朝道:“这些事让你家中叮咛便是了,你三叔素来疼爱你,可不能倒打一耙。”
成之染无奈蹙眉,一脸惆怅的样子。
徐崇朝心头一动,伸手捏住她脸蛋,硬生生扯了个笑容,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成之染嗔怪地瞪着他,正要拉下他双手,却不料对方先发制人,将她两只手腕都擒住。
这一番动作,二人的距离冷不丁拉近,越城岭山中月色倏忽闪过脑海,成之染慢慢红了脸,双颊火辣辣地发烫。
徐崇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俄而,在她颊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成之染呼吸一滞,不由得抓紧他手臂。
许是她目光专注得很,徐崇朝顿了一瞬,眸中浮起难以言喻的情愫,他将人搂在怀中,吻着她额间碎发,她柔和的眉骨,扑棱棱忽闪的眼睛……火热的气息轻拂着脸颊和唇角,一丝一缕地缭绕。
成之染闭上了眼睛,微微抿着唇。徐崇朝耐心极了,他舌尖轻撩,温柔舔-弄了半晌,对方的气息已乱得不成分寸,双唇不久便慢慢张开,轻颤着融入这个吻。
四下里一片寂静,风声,水声,似乎全部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人紧贴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两人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成之染紧紧抓着他前襟,略微一失神,瞥见对方唇角荡漾的笑意。
她赌气般埋首到他怀中,语带怨愤:“光天化日的……真是,成何体统?”
滚烫的怀抱又收紧了些,头顶传来徐崇朝魇足的声音,低低地令人心颤。
“你还想黑灯瞎火?”
成之染假装没听到,安静了许多。
————
秋风乍起,吹动满院梧桐萧萧落叶。小径间光影斑驳,成誉默立于树下,远望着廊下依偎的背影,缓缓移开了目光。
岑汝生见成誉驻足出神,提醒道:“第下?”
成誉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点头道:“岑郎准备何时出发?”
“约莫这几日,”岑汝生紧跟着他,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年已弱冠,还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
快要一年了。
成誉似乎在认真倾听,又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岑汝生归心似箭,并未注意到,又道:“待到明年开春,我再来拜会第下。”
成誉笑了笑,道:“有劳岑郎挂心。”
岑汝生想回襄阳,也不是什么大事,岑获嘉留他在这里,嘴上说是让他长见识,实际上还是为了让成誉对雍州放心。如今祸乱消弭,荆州四方安定,岑汝生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成誉心中却并不轻松,千里迢迢来看他的侄女,带来的也不只是惊喜。
待旁人退下,他独自坐在书房中,天色已有些昏沉。
成誉思忖良久,目光落在书架旁一方木匣上。
拂拭匣上落灰,他打开匣盖,一枚朴素的铜扳指静静安放。
他吩咐小厮:“明日,请女郎到水榭。”
第177章 怅惘
听说成誉要见她,成之染难掩雀跃。午后日光正散漫,空气中氤氲着微凉的秋意。
成之染沿着青石小径蜿蜒向前,走到曲水之间,脚步便有些沉重。
府中水榭坐落于竹林之间,周环如佩玉,独一条小径通幽。庾载明占据江陵时,时常与霜娘游乐其间,耳畔萧萧竹叶声,与今时并无二致。
在水榭中对弈,是极风雅的事,庾载明素来喜欢。成之染并不精于此道,当她步入水榭,见到成誉端坐棋局之前,简直要惊讶失声。
除了文绉绉的二叔,她家中再也挑不出能下棋的。
三叔何时转了性?
成之染正疑惑,成誉对她招了招手:“来,坐。”
成之染惴惴不安地落座,试图将棋局视为摆设。
没想到成誉竟动真格的,微笑着催促她落子。这古怪得很,成之染纵然千般不愿,也不好拂了叔父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动手。
才走了十余步,成之染便有些发怵,忍不住问道:“阿叔何时喜欢下棋了?”
“附庸风雅罢了,”成誉坦然道,“不过是入乡随俗。”
成之染一想便明白了。荆州多豪族世家,横刀跃马者有之,诗礼传家者亦有之。而州府之内尽是名门清贵,更看重这些士族闲趣。跟他们打交道,刺史也不得不投其所好。
成之染叹道:“这些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成誉道:“荆州尚且如此,更何况金陵。在朝在野,若不同流俗,便难以为继。”
成之染默然。不知怎地,她蓦然想起乾宁二年那一场上元春宴,当时父亲苦心准备在席上吟诗,却险些当众出丑。纵然她为父亲解了围,可彼时困窘时时萦绕心头,她每每想起,便气不打一处来。
“兵威武功,未必能服众,”成誉看了她一眼,道,“若要得人心,须得将心比心。”
她摇了摇头,道:“何苦做这些表面文章?”
成誉道:“西征庾氏,北伐胡虏,南平海寇,功业已成。朝中自有我等立足之地,可若想走得更远,必要与世家同行。”
成之染思索一番,道:“阿叔这些话,我记住便是。”
“狸奴啊……”成誉轻叹,摆弄着手中棋子,一时无语。
成之染笑了笑,问道:“阿叔找我来,竟是为这个?”
“哪能呢?”成誉微微一笑,将棋子抛回棋篓,从怀中取出一方木匣,推到她面前。
成之染打开一看,铜扳指熠熠生辉,一只古拙的猫儿跃然其上。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惊喜道:“阿叔从何处寻来的?”
成誉卖关子:“你猜。”
成之染想了想,道:“难不成是西域的行货?”
成誉未曾想到这一点,听她一说,神情便有些恍然。贺楼霜从关中来,说不定这扳指当真产自西域。
见对方期待地望着他,成誉道:“是旁人给的。”
成之染顿时面色古怪。这扳指虽然新奇可爱,可材质并不金贵,谁会拿来送给堂堂荆州刺史?
她追问:“是何人?”
成誉缓缓道:“霜娘。”
成之染似乎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扳指,直到手掌都勒出红痕,才仿佛感觉到痛,慢慢松了手。
她摩挲着这扳指,道:“霜娘怎么会……怎么会……”